风雨狂暴,卷走了大明宫前桃树上的残花,立在窗扉前的卿流景看到清妧踏水而来,急急出门相迎。
到了外头,他不顾大雨,冲下高阶,一边把半身湿透的清妧拽进回廊,一边怒问:“怎么不坐辇轿?”
清妧抽回手,干巴巴地答:“回皇帝陛下,宫中有规矩,非得陛下准许,任何人不可纵马、乘轿。”
卿流景当即回首,问星回:“有这宫规?”
“回陛下,有。”
“改了。”
“怎么改?”
“改成不管皇后以后在宫里做什么,纵马、乘轿、或是拆了大明宫,皆随她高兴。”说罢,卿流景复又牵住清妧的手,“先去寝宫换身衣裳。”
清妧不言,任由他把她拉回寝宫。
寝宫昏沉,只门口亮着一盏灯,宫内冷清,卧榻左右的红绸未撤,长案上的高烛烧尽,余下两个空烛台。
“来人,伺候皇后娘娘更衣。”
须臾,宫婢举着烛火,端着热水,捧着帕子,提着炭火,鱼贯而入,清冷的寝宫忽而有了人气。
宫婢伺候清妧的时候,卿流景隔着屏风,似有若无地叹了一句:“果然阿妧在的时候,这里才是活得。”
清妧的心骤然一紧。
芳君幼年失母丧父,被送去韩国为质的十一年,亲人故国离他遥不可及,他大半时候都是寂寥无助的。
如今,他虽得归故土,成了溱国的九五至尊,可他依旧孤独,他唯有的亲人便是他的妻,可他的妻却为了旁人,在新婚后轻易地撇下了他。
寥寥三日,她沉浸在自己的心伤里,却忘了芳君也许比她更伤心。
衣衫换好,清妧朝宫婢拂袖:“退下。”
未几,偌大的寝宫只剩下帝后二人,清妧绕过屏风,隔着三五步的距离,温柔而歉意地看着卿流景:
“不管以后你怎么气我,我都不会离宫而居。”
“真得吗?”
“恩。”
“太好了!”卿流景登时笑靥如花,抬步上前,然,清妧抬手,“站住,我话没说完,不许你靠近我。”
笑容略淡,卿流景可怜巴巴地卷起唇角:“还没消气?”
“本来是消了,但现在又起了。”
“啊?”
见卿流景面上一派茫然,清妧心中的火气蹭蹭往上涌:“你明明没想杀尽谢王两家,却为何要装出非杀不可的样子?”
“阿妧,我想杀得。”
“卿芳君——”清妧失声怒吼,“若不是得你吩咐,习凛敢劝我去法场见王怀瑾、谢容时,叫他们把罪责推给先帝三子?!”
“咳——”
“说话!”
“……”
眼看卿流景不肯说实话,清妧当即迈开脚步,朝门外走:“我反悔了,仔细想想,还是安家更舒服。”
卿流景急忙拽住清妧衣袖:“别走。”
“放手!”
“是我吩咐地习凛。”
清妧收住脚,目光凌厉地瞪着卿流景:“为什么?”
“什么为什么?”
“呵。”
清妧冷笑,再次扭头要走。
见此,卿流景只得认输:“我杀人的心越重,世家得救以后,对阿妧的感激越深,如此,便再不会出现回春堂这样的事了。”
“只是这样?”
“……恩。”
清妧不信,她抬眸,隔着咫尺之距直直地看向芳君的眼底,他的眼神常幽深,可他看着她的时候,又多清澈,生怕她看不懂他的心。
但今天,他的眼神却异乎寻常的幽深,似有一层厚重的纱幔蒙住了他的眼。
“卿芳君,你到底在隐瞒什么?”
“有吗?”
“如果没有,那你告诉我没有,只要你说了,我就信你。”
“……”
极静的寝宫越发安静了,静地窗外的雨声清亮如雷鸣,清妧一动不动地看着卿流景,等着他说“没有”。
可她等了很久,都没能等到,廊下却传来一阵慌乱的脚步声,星回立在门外,急禀:“陛下,娘娘,三川失守了!”
卿流景瞬间正色:“知道了。”
说罢,他朝清妧歉意一笑:“阿妧,我先走了。”
“恩。”
卿流景走到门边,顿步回首:
“钦天监算出,今年的六月初六是百年难遇的良辰吉日,所以我决定在那一日举办我们的大婚礼,可时间仓促,国事又分外繁忙,所以婚事就劳烦阿妧多多费心。“
“好。”
卿流景一走,寝宫更静,她沉默地立在沙盘前,看着上面复杂的排兵布局,心道,她和他何时才能再像过去那般,盘在榻上,惬意地秉烛夜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