苍芜也没有回答。
装睡的人,无法叫醒。
执迷者,终不悟。
这冬季的风还是冷的。
高处尤甚。
苍芜从木屋上跳下来,朝山下走去。
其他药师谷弟子见状,下意识要拦,却被苍玙阻止。
“让她走。”
他说话都有些吃力了,显然被暴灵散反噬得不轻。
“今日起,我们两清了。”
苍芜脚步顿住。
“两清?”
苍玙又咳了血,但仍磕磕绊绊执拗地想听到她的答案。其他弟子担忧地要扶他,也被他挡开。
“父亲他……已经赎罪了。人死,债消,这样……还……不够吗?”
闻言,苍芜的肩头颤动起来,幅度越来越大。
她在笑。
从忍耐的低笑,到后来逐渐癫狂。
“可笑可笑!人死债消?!那也要药师谷所有人都死了,才叫债消啊!”
“可他们除了说话难听些,并未真正加害过你!”
苍芜停了笑,指腹抹去眼角渗出的水光,却没转身,只是侧了头去。
傍晚的霞光为她半边脸颊上了好看的妆,却没落入她眼中。
“药师谷吸我之血,食我之肉,用我性命堆叠出如今的风光与财富。当药师谷弟子穿着最昂贵的弟子服,拿着用最珍贵药材炼制出的丹药,在外挺直背脊报出师门时——他们心里在想什么呢?”
“是在对我感到愧疚,还是……在为身为药师谷的一员,而感到骄傲。”
“兄长啊兄长,得利者,无罪吗?”
苍玙张了张嘴,却说不出一句反驳的话。
半晌,才艰难道:
“真的……这么恨吗?一定要不死不休?”
苍芜弯着眼睛笑开,语调轻快,似在向亲近的哥哥分享什么趣事。
“当然。因为我今日才发现,原来运血大阵是可以人为停下的,只需将玉牌从启动槽里拿出来就好了,如此简单。”
“而不是,每次都一定要等我血尽而亡,等它自动终止。”
药师谷,未善待过她哪怕一次。
苍玙泄了力,任自己倒下去,倒进刺骨的雪中,倒进脏污的泥里。
“那你应该现在杀了我。”
他道。
“大师兄……”
弟子们不忍,想要搀他起来,想要阻止他继续说下去。
“都退开!”
苍玙厉声呵斥,只三个字,又剧烈咳嗽起来,连续呕出几大口血。
再开口,已是气若游丝。
“我是……药师谷……最大得利者之一……而恰好此时……我无力反抗……”
苍芜摇头,柔声安慰道:
“我不会杀你的。”
“你,你们,我都不会杀。”
“药师谷收了好些宗门的订金,与人约定了日子交货,可眼看履约的时间到了,你们却两手空空。白白浪费了人家宝贵的时间,耽误了人家最好的用药时机。”
“你们戏耍他们,将他们玩弄于股掌之间,想必会遭到极其恶劣的报复呢。”
“所以啊,药师谷方才死的那些,已经是白白捡了便宜了。你们剩下的人,要好好活着才行。”
“活着,等待各大宗门的报复。活着,看一个破败的药师谷,是如何,被各路豺狼拆吃入腹。”
她离开了。
这个她住了十年的小木屋里,其实没有留下太多生活的痕迹。
丢在床上的旧书。
滚落一地的药丸。
碎开的药瓶,缺失了最大的一块瓷片。
那瓷片躺在门口的泥地里,被血染得鲜红。
雪落下来,薄薄地覆上它。
于是药师谷属于她的最后一道气息,也被掩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