霖娘念出来,说:“这应该就是邕宁国的界碑了。”
邕宁国。
阿姮转过脸,遥见远处山雾与朝阳的金芒相互交织,那少年似乎停在那里了,日光太刺眼,阿姮看不清他,却分明感觉到他的目光。孟婆说的烂摊子在邕宁国。
第二枚火种,竟然也在邕宁国。
阿姮不再看那界碑一眼,拉着霖娘跟了上去,到了那少年面前,她眼眉弯弯,眼波盈盈,他瞥了一眼远处的界碑:“怎么了?”
“没怎么啊。”
阿姮眨眨眼睛。
程净竹闻言,目光落回她那张看似无辜的脸。那不过是清淡的一瞥。但阿姮却觉得胸腔里那团烈焰无端跳跃数下,她不动声色地忍了下来,她并不觉得自己要乖乖告诉他火种的下落。
那是她看上的东西。
“走吧。”
程净竹丢下一句,转身就走。
彭州处在邕宁国的腹地,若靠人力,哪怕有上好的马匹,从边界到彭州也要十来天,而阿姮他们三人只用了两三日便抵达彭州。
邕宁国偏安南边与岐泽国十分不同,彭州的房舍皆为白墙黛瓦,城中巷陌纵横,水路交错,今日天上小雨,一派烟雨朦胧。
阿姮发觉霖娘自进城后便低着头沉默不语,伞沿被她一再压低,以至于阿姮几乎看不到前面的路,霖娘浑然未觉,险些撞到人,阿姮一把将她拉过来,却见她的第一反应是用外衫领子挡脸。这-路他们走得很急,腾云驾雾并未遇上什么人,而此时彭州城里却到处都是人,阿姮此时方才注意到森娘常戴的皂纱似乎早就不见了,她总要摸自己的额发,宁愿头发凌乱些,可哪怕是这样,她也还是总忍不住用手去摸,去挡。
就像晴芸,像那些鬼女们,晓雨的内丹被金尺招来的天雷击碎,她们美丽的面目被剥去的那刹那,她们的神情与霖娘竟然有些重合。雨丝轻擦伞沿,阿姮看着霖娘,忽然问:“你很在意他们看你?为什么?”
“不,”在人多的地方,霖娘就像一只胆小的动物,她不住地拨弄额发,遮掩额头的银鳞,“我,我这样,很难看的……而且,他们看到我这样会害怕的。”
她的声音越来越小,裹着她敏感不安的情绪,脑袋越来越低,忽然间,一根手指抵住她的眉心,霖娘停住脚,感受到那根手指施加力道,迫使她抬起头,伞下昏昏,阿妇垂着眼布浸不经心似的打量她额头细碎的银鳞,说: "他们害怕又怎么了?"
霖娘抿了抿唇,她知道阿姮是妖邪,而妖邪,是不会懂那么多人类的情感的,人类会羞耻,她不会,人类会自卑,她不懂,她不会明白从一个人变成一个鬼,一个水鬼的心情。霖娘想到这里,不禁怀疑,什么都不懂的阿姮……真的会明白什么是喜欢吗?
"我看不是他们害怕你,而是你害怕他们。"
一柄纸伞遮在两人身上,霖娘听到阿姮慢悠悠地说着,随后她感觉到阿姮冰冷的手指在她额头来回描画了一圈,灼热的感觉来了又退。
阿姮收回手,霖娘眼尖地发现她指间红云散去,霖娘忙摸向自己额头,只觉得 片光滑,她慌忙从怀中掏出手镜,照见镜中额头竞然干干净净,没有半点鳞片的痕迹,她不敢置信地望向阿姮:“阿姮……”"只是暂时的遮掩。"
阿姮站在伞下,双手抱臂:“七日就失效。”
霖娘却看着她,眼眶中很快就积蓄起泪意,随后她双臂一展:“阿姮!”
程净竹一人撑伞走在前面,听见霖娘这响亮的一声,他停步转身,只见那柄素色纸伞歪歪斜斜倒下来,那霖娘将阿姮整个人抱住,笑得灿烂。细雨纷纷,行人无不注意着那两个容质美丽的女子,各色的纸伞擦她们身边而过,阿姮戳戳霖娘的脑袋,有点不耐烦:“放开。”“阿姮,你身上衣服破了,”霖娘不要伞了,甚至抹开额发,她开开心心地抱着阿姮的手臂,“我买针线给你缝补吧!”
阿姮身上这件红色的衫相,还是霖娘的母亲林氏生前做的,阿姮在阴可里打架的时候不知怎么就划破了裙角,她早就因为这个不高兴了,此时听见霖娘这样说,她便“哦了一声,手指摸向衣带。“阿姮姑娘。”沙沙雨声中,少年的声音落来。
几乎同时,霖娘按住阿姮的手,瞪圆眼睛,有点崩溃地说:"不是现在啊!"
阿姮根本就是故高逗霖娘的,她笑起来,又转过脸,看向不远处撑伞的少年,秋雨瞒胧,他神情似乎有些冷,霖娘拉着她朝程净竹走过去,又小声叮嘱:“这是大街上,这么多人呢,你千万不可以脱衣服!”
程净竹走到街边一茶棚中坐下,霖娘拉着阿姮也坐了过去,那摊主立即奉了几碗热茶上来。
霖娘忍不住拿着手镜对着脸照来照去,桌上竟然无一人说话,阿姮一手撑着下巴,她百无聊赖地盯着坐在对面的程净竹看。
此时的阿姮眼中看不到什么颜色,但她记得此时他身上这件黑色的衣袍其实应该是鸦青色,那种颜色接近黑,而又微泛紫绿的光泽,十分漂亮。里外黑白两色衣襟交叠,他银灰色的长发梳理成整齐的发髻,余下一半披在身后,与衣袍同色的发带缀着珠石,一缕轻轻落在他肩头。阿姮盯着他的嘴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