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分明记得他从不吃酒。
“嗯。”殷胥道。
“陛下,伤未愈不能吃酒。”幼青说。
“嗯。”殷胥道,“就这一回,不吃了。”
今日的他,确与旁日很不同,他甚少这样情绪外露的时候。
幼青轻声:“陛下醉了吗?”
殷胥答:“有点。”
幼青立在桌案旁,静静地望着,忽然觉得自己不能再待下去了,再留一步,再看一眼,所有的防线都会瞬间溃败。
她终是转身离开,刚走出一步,却又顿住了,回过头去看,殷胥仍坐在原处,低垂着眼眉,瞧不清神色。
幼青轻轻呼吸,虽是瞧他神志清醒,但毕竟还是饮了酒,不大安全,就算就此分别,也不能看着他出了什么事。
“陛下若是未酒醒,可在此略坐一坐,臣女去寻宫人拿醒酒汤。”
殷胥没有再说话,也没有再抬眼,只略略颔了首。
幼青转身去拿醒酒汤。
回来时,外间的炕桌旁已不见了人。
“陛下?”
她试着唤了两声,都没有得到回应。
冥冥之中直觉又告诉她,他没有走。
幼青来回绕了一圈,终是停在了隔扇门前,轻轻叩了两声后,缓缓推开了。
紫檀座白玉屏风,直接映入眼帘,潇湘竹在其上影影绰绰,西面博山炉上焚出缕缕沉香,连着氤氲的热风。
地龙烧得极旺,暖意都似火般。
幼青端着醒酒汤,绕过白玉屏风的刹那浑身都顿住。
他在软榻上,似是睡熟了。
幼青不由得放轻了脚步,将醒酒汤放在了一旁的桌案上,缓缓地走到榻边。
时隔三年,太子殿下容色更盛。
万千风华都集于此身,列松积翠,积石如玉也道不尽其华光。
唯他睡着时,所有醒时收敛的锋芒,似乎都在过于极盛的容色之下,显现出了隐藏在其中的锐利。
幼青没有靠得太近,只静静地望着,只是望着,又忍不住低了下了头。
他已经放下了,她不应该再打扰他。
最后看了一眼,幼青强迫自己收回了目光,转身离开时,身后忽地响起声音。
“薛窈窈。”
很久都没有听到有人叫她的小字,幼青都愣了一瞬,才回头看去。
本该熟睡的人,不知何时睁开了眼。
下一刻,幼青手腕被紧紧握住,这一下带了冲力,她本就重心不稳,不自觉发出小声惊呼,踉跄一下向前扑去。
就在即将撞上的一瞬,幼青慌忙撑在软榻上,这才没有倒在他的怀里。
但已经很失礼。
“殷子胥——”幼青下意识喊。
“嗯。”殷胥轻声应,却没有松手。
烛火就跳跃在年轻帝王侧脸,光影明明灭灭,眸光幽微深深。
他深深凝着她。
为什么要走?为什么要躲他?就这么厌恶他?
幼青其实很少见这样的殷胥。
她印象中的太子殿下永远是光风霁月的,即便是被废,是被所有人唾弃,也是谈笑自若满身风华的。
可此刻他望着她,所有表面的柔和都褪去,潜藏在其下的幽暗种种,都在此刻这个狭小而炙热的空间里积聚升温。
头一回,幼青生出了怯意,不是害怕或恐惧的胆怯。
他不会伤害她,她知道。
但他跟平常都不一样。
是真醉了酒的。
她只觉得她此时,应该立刻离开。
一句“陛下恕罪——”卡在了喉间,再没能说出口,幼青惊愕地睁大了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