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经过阳台,难得看见凌静宜在发呆。
以前翻阅各种时尚杂志,看到那些妆容精致、表情冷峻的模特时,总觉得她们是不存在于这个世界的生物,高傲、冷艳、不食人间烟火,让人迷恋却冷酷无情。我不经意眼神掠过凌静宜那张脸时,有一种错觉:她理应是她们中的一员,只要换上高跟鞋,她就能去走T台了。
我猜测她们的血管里流淌着的液体不是炙热的血液,而是冰蓝色的结晶体。有时候我觉得,除了外表与她们不同,我也同样如此:天性冰冷,不喜欢和别人结交,钟爱自己的内心世界多过这个花花世界。
外界的声音叫嚣着“女生应该如何如何”,让人无法心安理得地热爱自己。女生仅仅热爱自己会被冠上自私的名号。
当然,我听过要爱自己,可那些通常是消费主义的说辞,将爱自己与消费挂钩。究竟什么才是真正的爱自己,我不明白,相信很多人也不明白,世界教给女孩子的是没有自我的奉献。我想,凌静宜应该是懂的。
随着我们的交集越来越多,我越来越了解她,逐渐生出了亲近之心。这种感觉很奇妙,这太不像我,可我遏制不住自己。
我习惯了她莫名其妙与众不同的洁癖:
——只要从外面回来,她就会从里到外换掉身上的衣服;
——哪怕只是试穿了的衣服,她都会送去干洗;
——她随身携带免洗洗手液,在使用了任何跟金属相关的东西都会反反复复洗手,接完电话也不例外;
——如果不是怕别人觉得她是个怪胎的话,她甚至会随时随地带着白手套,屏蔽跟外界的接触。
我习惯了她冷嘲热讽、说话尖酸刻薄面具下的真实情感,很容易就能分辨出她是真的不屑还是用不屑来掩盖自己的不安和慌乱;我欣赏她对于界限感的分明,或许因为疏离根植在我们的骨子里。
有一种类人看上去冰冷,内心的热度却烫得灼人。只是他们很难被打动,不屑于用伪善的亲切伪装自己。但一旦他们认定了某些人某些事,他们会自己燃烧,灼热得像一团火。
我不确定凌静宜是不是这样的人,甚至不确定自己是不是这样的人。只是隐隐约约觉得我不像以前那样:对大多数事情都提不起兴趣,毫不关心;对爸妈和李离之外的人都无所谓;也许,我到达了燃点。
自从开始写作之后,我逐渐对别人的情绪敏感起来,可能源于我无意识总在观察别人。或许,我投射在她身上的视线远多于别人,毕竟她是那么闪耀的存在。
友情滋生没有任何征兆,自然得仿佛太阳出来了冰雪就会融化一样。正是因为这样,往往它扎了根发了芽,我们仍不以为意。直到某一个不经意的瞬间,发现它已然开出绚烂芬芳的花。在我没有发觉时,我们之间界限已经变得模糊,甚至可以算得上亲密。
以往,我才不懒得管别人的事,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安全岛屿。
“你心情不好?”
她若无其事地说:“没什么,公司的事情。”
冰冷的风从窗户里吹进来,她颤了一下,抱住胳膊。我走过去,把窗户关上,她眼睛红肿,很明显哭过。
从来没在她身上看见过伤心悲痛的情绪,她永远都是骄傲飞扬的。
“真的吗?”我看着她,并不打算让她逃开这个话题,“那你为什么哭?”
她略有些尴尬地避开我的目光,“我说沙子进了眼睛,你大概也不信吧。”
凌静宜靠着阳台的白色门框,和平时神采奕奕的她判若两人。声音里透出一丝疲惫,“你知道吗?我很羡慕你们……”
不可一世的凌静宜居然说羡慕我们,我们有什么好羡慕的?她那么优秀,高高在上,轻而易举地挥霍着物质,尽情地享受人生,做所有自己想做的事情。我几乎忘记了自己也是那样的人——银行卡上的生活费只花了百分之一都不到。除了学校里真的没地方花钱之外,现在我花钱的欲望委实不高。
她走到阳台上,把脸贴在玻璃上向外看。外面下着雨,零零星星的昏黄路灯,隔着水淋淋的窗户,像是融化了的黄油一样流下来,一地狼藉。
我下意识走向她,用胳膊揽住她,动作僵硬。随后,我被自己吓到了——那个主动去拥抱别人的人,是我?上次的那个集体拥抱,我还能认为完全是因为煽情的气氛。这次呢?显然,身体在意识之前做了主。
凌静宜轻轻地抖了抖——看来不习惯的不止我一个——我轻轻呼出一口气,这样似乎……没那么丢人了。
渐渐的,我感觉她放松了下来,我的胳膊也慢慢柔软了。她的头伏在我的肩膀上,像受伤的小兽一样,一抽一抽的,我听见了她的抽泣声。
我无意窥探别人的生活,对我来说,那是一种负担。认真倾听,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在这个下雨的晚上,我知道了凌静宜和陈东尔过往的纠葛,知道了那个容貌出众但冰冷得让人颤栗的男人多么恶劣,也知道了所有人艳羡的生活可能只存在于幻想当中。
——凌静宜跟她爸的关系从陈东尔家破产之后就不太好;
——她的公司接了一个国外的项目,由于买家的支付周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