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起人生第一次喝酒,我是始作俑者,李离顶多算个……从犯。
喝酒这件事,大多数发生在两种场合,一种是极度高兴,另一种是极度不开心;前者是人生得意须尽欢,后者是不若人生一场梦。
在人生最重要的一场考试里,我和李离双双败北。我早已习惯逢大考必失常,而李离不一样,她以全市第一的成绩考进M中,对未来踌躇满志。有些人天生适合考试,比如李离,相较于我的大考必失利,李离大考总超常发挥。考试之前的一个月,我们曾聊过自己的梦想学府,她的第一志愿是东大法律系。我问她,如果没能去梦想学府怎么办,她笑着回答怎么可能。
我追着问答案,她陷入了沉默,大概十分钟没说话。其实与其说我在追问她,不如说我在追问自己,在她沉默的十分钟里,我的脑子里不间断盘旋着的问题甚至都不是“如果考不上理想大学怎么办”,而是“如果考不上大学怎么办”。
如果别人知道我的想法,一定会认为我矫情:如果周小西都要担心自己考不上大学,那别人该怎么办?我的退路看上去比其他人多得多。只有我自己知道迷茫的滋味:如果考不上大学,我要做什么?
读艺术也许是个选择,可我除了基本的审美之外,没有别的技能——服装设计要做衣服,穿衣服我还算在行,但对用什么面料制作,平裁还是立体剪裁,我一无所知也不想知道,对研究人体结构也没有兴趣;更别提建筑设计这种要对人命负责的行业;美术音乐之类的真的是老天赏饭吃,光用功没用,还得看天赋;我很明确自己没有艺术细胞,丝毫没有遗传到我妈的天分。国外的好学校也不是想进就能进,必须提交完整的作品和创作理念——想要通过作品表达什么;这比考试还要糟糕,我那个时候脑袋空空……看,艺术行业的门槛没有想象的低。
所以我是真的不知道自己如果考不上大学能怎么办。每次触碰到这个问题时,我总是习惯性逃避。但在这个时间点,我已经没有退缩的余地了。这个问题就像捣杵一样在我脑子里来回舂捣碾压,直至成为一片浆糊。不复读并不是问题的终极答案。
“反正我不复读。如果考不上东大,调剂到哪儿就去哪儿。”李离下定了决心,狠狠咬着牙说。
我们不谋而同做出了同样的选择,因为我们都清楚地知道,复读属于那些有着强大心理和不怕挫折的人,而我们显然不是那一类。
“应该不至于那么倒霉。”我的安慰软弱无力。
考试那两天热得出奇,从考场出来的那一刻,我就知道自己完蛋了。我考砸了不是什么新鲜事,李离发挥得不好出乎意料。考前的恐惧一语成谶。我们猜想要跟自己的梦想学府说再见了,基于不复读的原则,这个再见是再也不见。
对完答案,估完分数,查了查往年东大的录取分数,李离的情绪异常低落。
第二天我约她去爬瞻远山——M市三面环山:瞻远山,明志山,泊云山,我最喜欢的是瞻远山。它正对我房间的阳台,山不高,从窗户望出去看到郁郁葱葱的一片;太阳接近落山时,一整片晚霞像是薄纱一样披在山头,随着太阳缓缓落下,山脉隐入夜色中,只现出黝黑的轮廓。有段时间我痴迷于魔法世界,总幻想那是一片魔法森林。夏季总有人在太阳落山后爬山,我想大概山顶璀璨的星空让人心情宁静,再大的事儿往山顶一躺数数星星就过去了,没什么大不了的。
傍晚时分,天还未暗,我带着从家里偷拿的一瓶酒去了瞻远山,在山脚下跟李离汇合。我们一路上什么话都没说,通常是我比较沉默,这一次李离一句话都没说。
那是我第一次爬瞻远山,在此之前,我只是远远观赏。我从来不觉得自己热爱自然,也不觉得花草树木有什么好看的,但那次我发现自己错了,自然原来如此可亲。原本以为那些树木会遮挡住视线,可越往上走树木越少,山顶上覆盖着一层浅浅的绿色植被,点缀着一簇簇白色小花儿——处处是初夏的模样。我的脑子里不知道为什么蹦出来《春江花月夜》的旋律。
我们走走歇歇,爬到山顶时太阳已经下山了。山上并不像我想象的那样一片漆黑,远处的灯光和头顶的星空互相辉映,落在这一片野地。小虫子在寂静中鸣叫。李离坐下来,望着星空开始发呆。
从包里把酒拎出来,我发现没带杯子,幸好带了开瓶器。我们俩就着瓶子一人一口。才喝了两口,李离对着空气和远方喃喃自语:“小西,你说要是喝完酒,就能回到考试前多好。”
我不知道该怎么安慰她,只能默默把瓶子递给她,“多喝两口,据说喝酒能忘记烦恼。”
李离拿着酒瓶一口接一口,她吐槽:“真不如果汁好喝。”
那瓶酒是我从我爸书房的酒柜里拿的,放在最角落的位置,我猜大概不是好酒,难喝也正常。
我俩把那瓶酒喝得一滴不剩,李离对着空气抨击考试制度,我感觉脑袋发晕。再后来我什么都不记得了,只记得李离有好几个头在我面前晃来晃去。
第二天醒来,我躺在自己的床上。李离睡在我旁边,脸颊上还有泪痕。
生平第一次喝酒以挨了我爸一顿揍告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