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摞糖油烧饼,那边的蒸笼揭盖,原是码得整整齐齐的鲜笋烧麦,油锅中滋滋冒响的塞馅儿油条,米粉裹着鲮鱼茸,在火上细细地煎过,直到双面金黄——这是萝卜糕。卖鱼粥的铺面只一辆推车,车里摆开数只砂锅,底下煨着热水,鱼粥现杀现做,老板一边操着方言吆喝一边片鱼,鱼肉在锅中生滚过,起锅时厚而白的膏糜黏在汤勺上,再撒一撮胡椒粉,盛在青花瓷碗里,摊位边有随意取用的咸杂,配粥下饭。有的人买好早点,找不到坐的地方,干脆蹲在路边吃,头顶一大溜鸟笼子排开。
艾西礼看见一位端着碗站在路边喝粥的中年人,看相貌有点眼熟,似乎是查理曼大使,对方正掰着一块烧饼,尝试去喂头顶的一只牙尖嘴利的八哥,结果被啄了一口,相当滑稽地跳了起来。
夏德里安先在街边买了一大盒白糖锅炸,边逛边吃,艾西礼嘴里也被塞了两个,甜意在口中炸开,还有细微的说不出来的香味,夏德里安跟他解释:“里面加了桂花。”
广州人喜欢桂花,可作赏玩亦可入馔,神圣帝国却不常见,艾西礼也只在图册中看到过。
他们挤过摩肩擦踵的人群,夏德里安跟分零嘴儿似的,无论买什么都往艾西礼嘴里塞几口,虾仁馅儿的春卷、火腿粽子、鸭脚包,还有许多艾西礼也听不懂发音的东西。他站在街头,嘴里塞得鼓鼓囊囊,正尽力把一大块不知是什么的糕点咽下去。
虽然不想承认,但他确实有点吃撑了。
结果下一秒夏德里安又冒了出来,手里拿着一把卷饼,那真是好大一张饼,卷得满满当当,各种各样的馅儿料几乎要包不住。
他把卷饼往艾西礼面前一递,示意对方张嘴,“这个好吃,尝尝?”
艾西礼费了半天劲也没能先把嘴里的东西咽下去,只好含糊开口:“……我吃不下了,老师。”
“就一口。”夏德里安循循善诱,“不骗你,真的好吃,尝尝看。”
艾西礼看着眼前笑眯眯的人,只好张嘴咬了一口。
下一秒,一股极其呛人的气味直冲鼻腔,艾西礼连打数个喷嚏,险些呛出眼泪。
夏德里安哈哈大笑,这人在卷饼里刷了满满的辣酱,又裹上小米辣和青红椒丝,一口下去,舌头都要失去知觉。夏德里安边笑边给艾西礼拍背,同时把咬过一口的卷饼三两下吃完,他倒是不怕辣,神色反而很享受。
艾西礼就没他这么能吃辣了,年轻人咳得停不下来,最后还是夏德里安给他买了一杯酸梅水才止住。
他们把长街从头走到尾,结束时已经将近上午十点。艾西礼原以为他们会找个地方坐坐,结果夏德里安带着他拐了个弯,在一间店铺前停了下来。
他显然是熟客,跟老板打过招呼,直接上了二楼。
这确实是“找个地方坐坐”——艾西礼坐在窗边,看着伙计手脚麻利地将碗碟铺开,沉默片刻后开口:“老师。”
夏德里安正用热水涮碗筷,闻言转过头,“怎么?”
艾西礼以一个相当艰难的语气问:“……我们还要吃吗?”
“十点了。”夏德里安理所当然道,“可以吃午饭了。”
艾西礼:“……”
他已经撑得有点思维涣散,忍不住开始神游,他看着伙计把茶杯注满,在水汽中恍恍惚惚地想:军部好像真的有人因为消化不良报过工伤。
一杯热茶被推到他面前,艾西礼抬头,看见夏德里安示意他面前的茶杯,“助消化的,喝一点。”
艾西礼张了张嘴,还没来得及讲话,夏德里安又说:“先不要喝冰水,刺激肠胃,我怕你待会儿吐出来。”
艾西礼体会着几乎顶到嗓子的饱腹感,非常老实地拿起了茶杯。
菜还没上,夏德里安开始嗑果盘里的瓜子,边嗑边说:“朱雀坊的饭店大多是广州人开的,也有其他地区的商人,但还是以广州菜为主。”
艾西礼说:“我听说广州人都不太能吃辣。”
夏德里安似乎想到了什么,乐道:“是不行。”
“老师去过广州吗?”艾西礼问。
“去过一次。”夏德里安道,“不少年前的事了。”
他铺捉到艾西礼眼中浮现的好奇,清清嗓子,开始讲述:“广州确实是当之无愧的万城之城。
“进广州之前,所有外国船要在远海处引水挂号,我记得那个时候是深夜,甲板上突然有人大叫,说能看到广州了,很快所有人都挤到了船边。
“那个其实时候距离岸边还很远,但已经能看得到广州城。好多人都从栏杆上伸出手,往外抓,因为从夜间看过去,广州真的像一座金山,仿佛伸手就能抓到满把的金子。”
艾西礼:“金山?”
“那其实不是金子。”夏德里安笑了笑,说:“是灯。”
“无边无际的,布满整座城市的灯火。”
“朱雀坊没有高楼,远东的建筑大多是木质结构,房屋通常不会建得太高。”夏德里安说着掀开窗边竹帘,细雨洒了进来,“但是广州的工匠用泥金的抬梁一层层搭上去,楼可以建得非常高。我还记得那个晚上我在远海处看到了一座翘角高楼,高得几乎像是从天上倾泻下来的,楼背面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