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日后。
飞雪阁。
苦霖坐在书桌前，提笔写着什么。
许良辰缓步踏入，拱手道：“师父，徒儿今日启程，送表姐的遗体回帝都。”
他自己也觉得自己不像话，这才回来几天，便又要离开。
只不过，报仇这种事，真是一刻也嫌晚。
若不是要陪阿景养伤，连这三天的时间，他都不想等。
苦霖头也不抬，笔尖未停，微冷的声音和丝丝寒风一并吹袭过来。
“辰儿，此去帝都，你打算弑君？”
许良辰微微一笑，算是默认。
苦霖长臂一挥，将笔尖的墨甩出，落在许良辰的眼下，染黑了少年在寒风中白皙微红的脸庞。
墨意自行在他颊上书写，成一字。
——嗔。
“辰儿，一别四年，你的心还是乱的。”
许良辰神色坦然。
“我已心有归处，若是心乱了，就回到她的身边，自然能够安心。”
时至今日，他的邪念仍在，已成了他治不好的心病。
阿景是他的解药，只要和她在一起，他的心总会变得很平静。
她让他的杀戮之心发生了变化。
同样是杀人，目的却和以前不同了。
发泄的欲望变成了守护的欲望。
他的心中纵然有些许躁动，也只是偶尔吃醋，偶尔馋她的身子，并不算很大的波动。
年轻人这样很正常。
苦霖手中的笔重新蘸上墨，继续低头书写。
“辰儿，你是个聪明人，做事应当考虑后果。”
许良辰直直地看着他，“追求强大的目的，不就是为了随心所欲？只有弱者才需要隐忍。”
苦霖写完最后一个字，放下笔，眼神柔和了些。
他没忘记永安侯给他写的信，让他多多包涵。
更何况一日为师，终身为父。
孩子不听话，他是该耐心教导。
这已经是他最后的时光了，不能再像从前那般放养。
他耐心地将许良辰不愿意考虑的现实诉出。
“辰儿，太子还小。弑君容易，可这之后的局面，你该如何应对？皇帝你来当？江山你来守？还是说，你要不管不顾，只想着自己潇洒，任凭母国没落？”
许良辰握紧双拳，眸光满含愤怒。
良心这种东西，还真是累赘。
苦霖：“辰儿，你行事之前，也该想想你的师妹。你觉得她是想要一个乱世，还是想要一个太平的世界？倒也不是说你没那个本事当皇帝，不能取而代之。但是我明白，那不是你想要的生活。”
不论是杀了淳于简自己当皇帝，还是扶持太子或其他的什么人当皇帝，其路途都会很艰辛。
人生苦短，仅仅为了报仇，就把“黎民百姓”这么重大的责任背在肩上，不值得。
许良辰松开了双拳。
“谢师父指教，徒儿明白了。离开之前，徒儿还有最后一个问题要问师父。”
“你说。”
“为什么收阿景为徒？”
苦霖微怔，似是不解，“我收她为徒，不正是你想要的结果么？”
许良辰直言：“您不是为了我，您还有其他的理由。”
老人家不再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他。
许良辰坚定道：“徒儿希望师父明白，阿景是我的师妹，她也将是我的妻子。”
苦霖白眸微眯，冷眼看着少年。
原来，辰儿吃醋吃到自己这个师父的头上来了。
想到景儿，他心中难免不悦。
她正是花苞年纪，还未绽放，就被辰儿圈在了身边。
沉默片刻，他叹了口气，“我没有时间了，在我离开这个世界之前，我要替雪云崖培养新的继承人。同舟心性最纯粹，但天赋不佳，你天赋无双，心性却复杂，甚至有些脆弱。至于景儿，我只当她是一颗好白菜，比你强些。”
“辰儿，她是个有前途的女子，你可千万不要急着做那头拱白菜的猪。”
苦霖口中说着俗话，眼神却越来越冷，含着对许良辰的淡淡怒意，不加掩饰。
许良辰按下疑心，笑道：“我曾在淳于简的面前夸下海口，说下一任崖主一定是我。原来师父这么嫌弃我，不仅不赏识我，还怕我辱没了师妹。”
言语之间，隐隐带着些许委屈，偏偏他笑意狡黠，一副没大没小的样子。
苦霖嘴角泛起一丝无奈的浅笑，“你倒是自信。罢了，你想去帝都便去吧，景儿就留在雪云崖，我先教她一阵。”
许良辰应下，苦霖又道：“你办完了事，不要在帝都逗留。若是拖延太久，你会赶不上情蛊发作的时间。”
许良辰将这句话回味几遍，忽然愣住，呆呆地看着苦霖。
“师父，你方才还说……”
师父刚刚的意思，不就是不愿意让他和阿景……
苦霖起身，转身看向窗外。
良久，老人家似是下了很大的决心，说：“在为师的眼中，你们还只是孩子，成亲之事，不必急于一时。至于其他的，为师不会横加阻拦。”
景儿还小，不懂事。
若是现在成亲，难保她将来不会后悔。
暂且拦着辰儿，给小丫头留条退路吧。
至于其他的，他们两厢情愿就好。
许良辰看着这个修长清冷的背影，忽然觉得自己这位气质疏离的师父，身上多了些人情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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