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按照自己之前的设想,让球体重量相同,大小不等,就是把“体积”作为实验中的变量。
胡敏娘消化着新学习到的知识。
与此同时,她不动声色地抬起眼睛,不惹人注意地朝父亲和兄长看了一眼。
两个男人脸上切实地写着迷茫,还在消化着这堂过于新颖的“天上课”。
随后,胡敏娘又静静地垂下头,摆出被长期教导出的,温顺娴静的模样。
没有人能知道,在这一刻,小姑娘心里涌动着一股充实的、饱满的、前所未有的骄傲之情。
这种情感如此陌生,又如此汹涌,激烈得甚至烧红了敏娘的脸颊。
——她能在天人讲解之前,就领悟到“变量”的存在。
——她能在父兄还迷惑不解的时候,在心里举一反三,把变量由“重量”置换成“大小”。
有生以来第一次,敏娘感觉自己得到了无上的肯定。
她激动得连手指末端都要微微发抖,就在此时,身边的慧娘忽然坚决地握住了她的手。
“……姐姐?”胡敏娘转过头去,疑惑地做了个口型。
胡慧娘却并没有看她,而是毕恭毕敬地对主座上的父亲行了一礼。
水镜播放的内容,恰好在此时结束。
胡慧娘的声音,压着片尾的识字歌,恰到好处地响起。
她十分谦卑地提出了一个建议。
“父亲,今晚清辉如雪,凉风习习,正是个风雅的良夜。既然如此,父亲何不唤两三个奴仆上来,将水镜展示的法门依样复原一遍呢?”
话音刚落,兄长胡琦的眼睛就猛地一亮。
“正是,父亲,我们何不验证一下呢?”
——他实在是想不通,木球怎么会和铁球掉落的一样快呢?
见胡家家主点头应许,胡琦便依样交代下去。
他倒知道变通,并不非得拘泥于铁球木球:“只要是一模一样的东西就行,不论什么形状,不如拿两只酒爵……”
“兄长。”
听到这里,胡敏娘终于大着胆子,轻声细语地截断了胡琦的话。
“兄长亦可取些布帛,层层缠裹,将两只小球缠成同样大小。”
这建议听起来和女红相关,敏娘能够想到,并不让人奇怪。
胡家家主却若有所思地看了敏娘一眼。
他对这两个女儿不算亲近,却也知道,从前她们并不是这么积极主动的性格。
过去十几年里,几乎没给他留下什么印象的女儿们,他好像今天才注意到她们都分别长什么样。
“你有什么想说的?”
“……女儿只是突然想到,杯子入水时,杯口朝上则上漂,朝下则沉底。”
敏娘犹豫了一下,还是大胆道:“所以,若是采用杯子的话,杯口的朝向,应该也算作一种变量吧。”
而球形,是不必讲究朝向的。
胡家家主点头应允,胡敏娘终于松了一口气。
直到此时,她才发现,自己和姐姐交握的掌心里,不知何时已经浸满了湿浸浸的冷汗。
“谢谢姐姐。”敏娘悄声道。
胡慧娘却摇摇头:“我也是自己想看。”
“……姐姐?”
胡慧娘仍然在原地跪坐不动,只是原本就笔直的脊背,却好似又往上挺了一挺。
她用气音说道:“天人所授,虽然精妙,但若不能亲自验证一番,我们又怎么知道天人教的就是对的呢?”
胡敏娘又惊又惧:“——姐姐?!”
胡慧娘肩颈的线条十分优美,就连指尖都纹丝不动,展示出相当合乎礼节的风仪。
然而她坚定的目光,坚决的语气,却比优雅的坐姿还要再沉静十倍。
胡慧娘一字一顿地问道:“水镜教导的知识,我等就该笃信不疑吗?——可即便是邱夫子故事里,那位从塔尖掷下双球的伽翁,不也是先质疑了前辈的文章吗?”
***
今晚的直播终于结束。
现代,云归把自己丢进客厅的懒人沙发里,痛痛快快地伸了一个懒腰。
“虽然中间发了一点小插曲,但结果还是顺利的嘛。”
随手将眼前的光屏评论区关掉,云归在心里跟系统商量。
“像这种‘物理小课堂’,以后可以作为固定节目播出……嗯,目前暂定一周一节怎么样?系统,你觉得呢?”
系统的回答非常中肯。
“频率、时长、还有传授的内容,这些都要根据您的目标进行调整。”
“所以我会先请教宿主,您的目的是什么呢?”
物理这门学科,它确实阐述了物质世界运行的法则。
但对于恒朝的大多数人来说,它也太过遥远冷漠。
脚下的黄土大地已经太过沉重,重得让人们无力抬头,仰望天上的星河。
云归打算用这半小时的直播做到哪一步呢?
让所有人都知道地球是圆的,抑或让人们把视线投向远方,看见大陆对面,隔海相望的另外几片大陆?
或者以为引子,进行一场扫盲班式的九年义务普及教育?
这是一个严肃的议题。
云归在听见的第一时间,就站了起来。
她从蓬松柔软的懒人沙发,改到一旁的椅子上正襟危坐,带着认真的态度,露出重视的表情。
云归沉声对系统说:“我并非想要传授某种特定的技艺。我只是觉得,既要授人以鱼,也要授人以渔。”
但什么才是云归想要传授的“渔”?
柴油发电机不是渔,一万把刀剑也不是渔。
就算现在就把全套的《工业执行手册》传送回古代,让恒朝人可以自主地拉电线、造玻璃,使钨丝在灯泡里亮起,那也依然不是云归心目中的“渔”。
在云归看来,渔是一套客观的、科学的、用来解释世界的方式。
渔是科学的方法论。
渔是接受了教育的人们,即使换了一个星球,哪怕来到另一片宇宙,也能从零开始探索这个世界,原地取材,让星星灯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