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音响起:“你要教训谁?”
张陆还未反应过来,脸上就挨了一拳,被人重重打翻在地。
“你,你……”张陆坐在地上,捂着脸,难以置信看向林策,“你不是……”
“我什么?”
“你不是很讨厌他吗?”
书院里的同窗都知道,林家两兄弟关系恶劣。
林策相貌俊丽,看起来柔弱,实则是个蛮横凶悍的小霸王。
书院里的人都不敢惹他。
这个上课睡觉下课打架,到处惹事生非的霸王,平时欺负的最多的,就是他哥谢咎。
否则张陆不可能有胆子找谢咎的麻烦。
他万万没想到,林策会出来阻止。
“我是讨厌谢咎,”林策毫不避讳,“但他是我……”
他本想说,谢必安是我家的人,可他至今仍不愿意承认,谢必安是他的家人。
他自己也说不清,和谢必安究竟算什么关系,但是他清楚:“谢咎只有我能欺负。”
“你想教训他?”他提起张陆的衣襟,朝对方脸上又是一拳,“得先问过我。”
张陆连带着和他一起来找谢咎麻烦的这群同窗,都被林策狠狠揍了一顿。
林策又被叫到书院先生处,挨了一顿戒尺。
离开书院回到家时,已经暮色雾卷,星河浮霁。
林策本以为亲娘会拿着鸡毛掸子,叉腰站在门口等他回家,没想到院中树影横斜,幽然寂静。
小外甥等在外院,见他进门,飞速跑过来扯住他衣角:“大舅舅,罚跪跪。”“大舅舅,没吃饭饭。”
林策一愣。他在书院里和人打架,此事虽因谢必安而起,但谢必安毫无错处。
罚他做什么?
爹娘都是讲道理的人,何况他们对谢必安这个养子,比待他这个亲儿子还好,怎么会罚他?
林策疑惑走入后院,爹娘房里亮着灯,门窗半敞,里面飘出轻幽说话声。
“咎儿心思重,所有事都藏在心里,”说话的是林夫人,她长长一叹,“他就这么在堂前跪着,怎么劝都劝不动,也不知究竟藏了什么心事。”
“我让策儿多学学他的专注沉稳,其实我也希望,他能像策儿那样,顽皮一点,别总是那么沉闷。”
“咎儿心思是重,但他有分寸,知道自己在做什么。”林家主人劝慰妻子,“孩子大了,有些心事不想同爹娘说,由着他去吧。”
闹了半天,不是谢必安被爹娘罚跪,而是他自己去跪的。
林策悄然离去,在后厨自己吃了饭,又盛了一碗,端去前堂。
一个清瘦身影跪在门外。即便双膝跪地,他腰背仍旧挺得笔直,如夜风中巍然不动的松竹。
林策走过去,把碗筷重重朝他脚边一撂。
谢咎抬起半垂的眼帘,下颌微昂,深沉的目光毫不避讳,一动不动看向他。
二人一高一矮,视线纠缠在虚空中。
林策扭头,移开目光。
谢必安总是这样,沉默寡言又孤傲倔强,那道幽锐晦暗的目光看得他心烦。
偏过头后,谢咎还看了他一会,才低下头,拿起腿边的碗筷。
林策吃饭狼吞虎咽,动作狂放肆意。谢咎却一直秀气斯文,即便跪着,也是一身矜贵优雅的气韵。
他不紧不慢地吃完饭,林策早在一旁双手抱肩,脚尖点地,等得不耐烦。
收了碗,正准备走,忽然察觉谢必安的目光又落在他身上。
除了欺负谢必安,嘲讽他书呆子,少年老成之外,林策不爱同他说话。
他二人之间没什么话好说。他们又不是一家人。
可此时对方看向他的目光,分明是希望他能先开口,说点什么。
林策撇了撇嘴,语气不善:“你打算跪到什么时候?”
“爹娘都很担心你。”
少年清朗的声线在夜风中显出几分沙哑:“再跪一会,亥时之前回房睡觉。”
“你究竟,”想到方才爹娘的话,林策问,“为什么要跪?”
他其实并未指望谢必安回答。
谢必安心思重,什么事都藏在心里,连爹娘都问不出来,更不会和他说。
谁料对方却道:“我犯了错。一个有悖伦常,天理不容的大错。”
“但是,”少年声音不大,语气却如霜雪中傲立的冰石,凛冽又坚毅,“我明知是错,却不打算改。”
“这大错会随我一生,所以……”
“我先向爹娘谢罪。”
林策目瞪口呆上下打量他。
谢必安不过才十六,天天要么待在家,要么在书院,能犯下什么天理不容的大错?
他是杀人了,还是放火了?
谢必安才学兼备,无论左邻右舍还是书院先生,都对他赞誉有加。
他从没做错过事。
反倒是林策自己,成日不学好,每天都在惹事,都在挨罚。
他确实想不出来,谢必安口中有悖伦常,且知错不改的,究竟能是什么事。
该不会,他跟着某些同窗,染上了戒不掉的赌瘾?
林策没心没肺地想,谢必安不会偷了他们林家的钱吧?
可他们家钱还挺多,帐也管得严,数目稍大一点,爹娘不可能不知道。
几十百来两银子,就能让谢必安心怀愧疚,在这里跪一晚上?
谢必安究竟犯了什么错,林策没能得到答案。他甚至再没机会,想起这件事情。
这是他和谢必安最后一次谈话。
几天之后,林家因家传宝玉,被朝廷奸臣强行扣上罪名,一夜之间家破人亡。
林策被发配充军,在尸横遍野,血流成河的残酷沙场上,那些微不足道的年少往事,早被你死我亡的腥风血雨,吹得灰飞烟灭。
***
时间如窗间过马,石火流沙,一晃眼就是十余年。
十年很长,长到让一个没心没肺调皮捣蛋,只知惹是生非的少年,成长为身经百战,心如磐石的将军。
十年又很短,短到那些曾被遗忘的少年往事,忽然之间想起时,仍旧历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