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乐绮罗一言不发地看着陌生的太宰治——黑色的长款外套、黑色西装、黑色领带, 除了一圈一圈穿过黑发缠在脸上的白色绷带,他几乎整个没入其中了。
太不一样了。
神乐绮罗神不守舍地想。
治是这样的吗?
如果不是他见过治凑齐限量版糖纸,心花怒放、尾巴翘到天上去的样子, 尽管大费周章的收集品没几天便被治抛到了脑后——
神乐绮罗根本无法想到太宰治会露出如此疲惫的眼神, 这种疲惫如熔融树脂般粘稠,平等地粘过与生存相关的一切, 仿佛生命之余太宰治,如铁锈附着刀身,毫无益处。
无视冷冰冰的枪管和漠然的视线, 他忍不住向太宰治走去。
“你……”中原中也皱眉,想拦住他, 但见太宰治无动于衷的模样,又觉得没必要掺和。
反正不管找死的是青花鱼还是陌生青年, 前者喜闻乐见, 后者与他关系不大。
中原中也撇撇嘴,朝太宰治随意道:“发疯也给我注意时间,二十分钟后回港口黑手党, 不可能调头接你。”
太宰治恍若未闻, 只静静凝视着同样面无表情的神乐绮罗。
看着他干净的皮鞋底踏上凝固半凝固的血污,溅起的血沾上烫得板正的西装裤,染了深深一块痕迹。
终于, 青年仿佛走了半个世纪那么长,走到了太宰治跟前。
太宰治扯了扯嘴角, 牵动干涩开裂的唇, 微小的疼痛伴随每一个音节细细密密地钻上来:
“你觉得我不会朝你开枪吗?”
他不知道为什么说了这个, 只是视线接触的瞬间脱口而出了。
就像神乐绮罗说“你可以挂断电话”——为什么不挂断?
太宰治于是利落挂断了。
现在, 青年的眼睛说“为什么不开枪?”
于是太宰治紧绷的食指扣住了扳.机, 一点点下压。
瞧,别抱侥幸心理,别用平庸的眼光看他,他就是做得出来,是逆反也是证伪。
太宰治有一刻觉得自己在这场单方面的心理较量中占据了上风,直到他目睹陌生青年垂下眉眼,阳光略过眼睫投在对方瞳孔里的浅淡阴影竟然显出一分温驯。
而陌生青年就顶着这副该死的纵容表情,一步步入侵,在太宰治的眼皮子底下,将眉心分毫不差地抵上枪管。
连续击发的枪管滚烫,尽管这之间拖延了许久,但依旧有五十度左右,在神乐绮罗的额间留下微红的短暂印记。
那双同样黑色的瞳孔像是挣脱了束缚、又好似认出了绷带下的灵魂,太宰治听到他轻声道:“你可以开枪。”
指尖紧绷得近乎痉挛,太宰治的烦躁不可遏制地上涌。
又是这样,宽纵放任的语气,仿佛什么都能接受,像甘愿上绞刑架的殉道者——
良久。
咔、
枪口调转朝上。
太宰治瞥了他一眼,一言不发地转身离开。
“竟然活着?”中原中也意外地看向仍然站在原地的神乐绮罗。
他以为今天太宰治发病得再折腾一会儿呢。
难道身份特殊?
中原中也左看右看,只觉神乐绮罗失魂落魄的样子不像间谍,倒像找负心汉太宰治讨要说法反被二次分手的。
横竖太宰治心情好的时候,招惹过的桃花多了去了。
借着太宰治的乐子瞎猜了一通,中原中也没把神乐绮罗放在心上,收工清点人数时,太宰治早不知道跑到哪里插科打诨去了。
“不用等他,我们走。”
//
神乐绮罗漫无目的地走在街上,脑海里却不断浮现太宰治从眼睛裹到指尖的绷带。
当治第一次表现出对绷带的迷恋时,他曾问过为什么?
“不用直接接触东西,绮罗不觉得很干净吗?而且缠紧一点的话——”年幼的治自然地把手伸到他跟前,示意自己帮忙解开。
于是神乐绮罗替他解开翅膀一样长的工整蝴蝶结。
太宰治咬着绷带一头用力缠紧,血管里的血被挤压着涌到指尖。
“这样就能清晰感觉到细胞拼命撞击血管、一跳一跳的脉搏声啦~”似乎觉得很有趣,治举起通红的指腹给他看。
神乐绮罗捏了捏太宰治短短冒出一截的指腹:“血液循环不畅,不痒吗?”
太宰治眨巴眨巴大眼睛:“痒呀。”
他只好无奈地替理不直气也壮的小孩重新解开绷带,第三次缠上。
……
治缠绷带的技术一向很烂,不如说在照顾自己的方面全无天赋。
这个世界的太宰治也是一样,只一个照面,神乐绮罗便发现对方暴露在外的绷带至少有五六处不平整。
还有随手一打的结,支棱了一半的大衣领子,眼底下淡淡的青黑——
然而他什么也不能说,什么也不能做,因为正如费奥多尔所说,“所有人都在故事里,只有你在故事外”,这个世界完全没有他的痕迹。
异能特务科相对式微,许多早几年被□□的组织依旧蹦跶得好好的。
武装侦探社没有中岛敦,芥川龙之介去了港口黑手党。
兰堂之前也在港口黑手党,不过现在不见了,不知道是离职还是在世界某个角落和前搭档大打出手。
至于太宰治……
作为前首领自杀的见证人,绝对的森鸥外一派,是港口黑手党历代最年轻的干部。
短短几句话却暗含了一长串暗黑血腥的“丰功伟绩”,不论这串功绩践踏了多少条人命,太宰治又付出怎样的代价,绷带下是否爬满蜿蜒曲折的疤痕——
这些都同神乐绮罗没有关系。
对于太宰治,他只是个没有立场的陌生人。
神乐绮罗深深呼出一口气,心头的阴霾并没有因今天太阳格外骄艳而散去多少。
太宰治已经在黑手党的道路上走得太远,无论用什么态度,请求?指责?抑或劝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