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乐绮罗的声音中藏着连他自己都没察觉到的, 宛如惊弓之鸟,惊惶地飞起,却不忘地回头看一眼开枪的猎人。
太宰治沉吟了一下, 他不是很懂神乐绮罗在慌张什么。
至于对方口中前言不搭后语的“是你吗”……难道撞得脑震荡将他错认成平行世界的太宰治了?
太宰治屈起指节, 一下一下敲在皮质座椅上。
皮革吞没了声音,拯救了本就坐立难安的副官。
无形的压迫感愈发浓重, 副官想偷偷瞄一眼太宰大人的脸色。
然而他只是以余光极快掠过太宰治不断滴水的衣角, 河水很快在太宰治脚下汇聚成小小一洼。
副官只能凭借太宰治接起电话后堪称平和的氛围——
平和……副官吸了一口气, 他从未想过这个词能够套在太宰治身上。
好奇心害死猫, 副官一向懂得这个道理,但此刻,他不禁瞥了眼后视镜里有些狼狈的青年, 并对他的身份产生了浓浓的兴趣。
一个精神稳定的太宰治——副官一个激灵,他想他宁愿听到明天整个港口黑手党从良的消息。
电话的另一头。
神乐绮罗听到太宰治的呼吸声轻飘飘,羽毛般一下一下挠过他的神经, 却迟迟得不到回应。
焦灼一路从五脏六五烧到大脑, 安全感缺失的人仿佛成了他, 神乐绮罗下意识地唤道。
“OSA——”
自从他认清这是平行世界的太宰治之后, 他便(自以为)将两人分得很清楚, 至少在称呼上分得清楚。
然而连一秒的时间都不愿意留给这个名字, 太宰治不耐烦地打断他:“停下、”
神乐绮罗微怔,忽然想起来这个太宰治极为讨厌刚才的称呼, 他抓着电话的手紧了紧,认错般颓丧地轻声应道:
“嗯。”
太宰治从他条件反射、宛如气音般的轻诺中, 听出近乎缱绻的顺从。
又是这种感觉——仿佛不管做什么都会被接纳、被容忍、被原谅……
但是可能吗?本质上这难道不是另一种冷漠和不在乎吗?
好似烟头轻巧地落在油桶边缘, 烦躁感猛地爆发。
但是同折磨所有人陪他一起糟糕的通常情况不一样, 太宰治反而笑了。
不具有笑容二字本该应含的任何积极意义, 嘲讽从陡然握紧的指尖传递到上扬的嘴角。
太宰治眼里闪烁着恶意的光,温煦亲昵的语气暗藏起尖针。
另一个太宰治会怎么叫神乐绮罗?既然是叫名字,那就是——
“绮罗……”
果不其然,电话那头的呼吸声猛地顿住,紧接着心跳声跟着乱了。
太宰治在脑海中描摹出他紧紧攥住电话的手,凸起的血管,潜藏在薄薄皮肤屏障下汩汩流动的血,和他的眼睛、
神乐绮罗会是什么表情?怔怔失语?惊喜?
那双眼睛会陡然亮起吗?
就像太宰治在水下见到的,揉入了碎星和水光,只注视着他一个人——
骤然听到熟悉的语调,神乐绮罗忘了太宰治恶劣的性格,语无伦次地说道:“你在哪,不、先处理伤口、”
就算不喜欢吃药,还讨厌医生,但枪伤泡了这么久的河水,不赶紧处理的话容易发炎溃烂……
太宰治忽然无声地笑了笑。
擅自地越界,却连“太宰治”和“治”都分不清。
不等他无处安放的同情心继续发散,下一秒,电话利落地挂了。
听着急促刺耳的滴滴声,神乐绮罗的思绪一片空白。
大脑擅自一遍遍地重复那声喑哑而犹豫不决的“kira”,他后知后觉意识到这不过是个玩笑。
神乐绮罗踉跄爬起来,茫然地抓着电话。
他仰头,天色渐暗,明亮的西方与灰暗的东方显得割裂。
第二天快过去了。
直到他的身影彻底消失在后视镜里,太宰治嘴角那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终于淡去了。
副官无法评判他的笑容是否出于纯粹的善意或恶意,非要说,反而像是……越亲近的人捅刀子越疼。
他被自己脑海里冒出来的形容惊得毛骨悚然,甚至惴惴不安地又瞥了眼空荡荡的后视镜。
“回去。”太宰治淡淡地说。
司机简直在第一个音节出口的同时,稳健地启动了车子。
生怕慢了一秒死神的镰刀够到他的后颈。
电话早就断了,但太宰治迟迟没有按下锁屏,甚至有意无意地使屏幕亮着。
几分钟过后,副官眼见太宰治随手扔开手机,车内的燥感再一次攀升。
一种要跟着遭殃、后颈发凉的憷意升起,副官咽了口唾沫,不动声色地往旁边挪了挪。
太宰治瞥了一眼副官,后者一个激灵挺直了背。
他刚想下令对方跟踪神乐绮罗,话到嘴边,顿了顿。
副官:“……”
他不好奇了,真的。
太宰治若无其事地转回视线。
没必要跟踪,不管他按照日程工作还是一时兴起换座新的桥跳河。
反正神乐绮罗总会想尽办法黏上来,不是吗?
“停车。”太宰治踹了踹司机的椅背,他才不要回港口黑手党听森先生叨叨呢。
副官为难道:“是紧急任务,首领请太宰大人务必于六点前回去。”
搭在车门上的手指不情不愿地收了回来,太宰治坐回位置上。
他百无聊赖地解开一团糟的绷带,掀开覆在伤口上的纱布,长时间泡水后伤口显得软烂,他抠了抠伤处边缘,钻心地疼。
但太宰治眉头也没皱一下,随意将浸了河水的纱布盖回去。
“那就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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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天。
武装侦探社来了一个奇怪的委托人。
国木田独步心知频繁地打量委托人绝不算礼貌的行为,但黑发委托人过分平静的神色总使他感到违和。
“神乐先生,麻烦您稍等一下,我去叫一下乱步。”国木田独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