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也若即若离,恐成了闻晏的人,这群臣之中,怕是都等着祝家倒下——哪怕他们也可能会成为下一个。
祝池雪小口吃着被切成薄片的烤鹿腿,鲜嫩多汁的鹿肉在唇齿之间流溢香气,那一点简单的盐味确是恰到好处,只点缀滋味,不夺其鲜味。然而他心思却尽然不在于此。
秋日寒风裹挟着金乌余温,竟莫名有些闷热。
远处天空灰云奔涌,蓦地无声亮起一道闪电。
祝池雪收回视线,垂首吃着青月忙乎切好的烤鹿腿肉。
风雨欲来。
天色渐深,皎月藏云。
方才烤肉的篝火熄灭了大半,只留下少数几簇在空地上,王公贵族们大都疲累了,皇帝一让滚,便都早早回了自己帐篷里歇下。
祝畔今日追逐猎物辛苦,他虽平日里练武也累,却许久不像今日一般又得驭着马又得弯弓射箭,一身的皮肉都发酸,刚挨着床,就迷迷糊糊睡着了。
祝池雪和兄长一个帐子,却没睡着。他半睁着眼,没太多睡意,侧身枕着一个软枕,思量着什么。
帐子门口忽然闪过一个人影,那人似乎还拿着一盏不大亮的灯笼,帐内早就熄了灯火,一片黑暗,因此显得格外清晰显眼。
祝池雪心神一动,回头看了一眼兄长,见后者还在熟睡,悄默声地起身披上衣,无声无息地走到帐口,撩开去看。
帐外不远处的树下果然站着个人,提着灯,冲祝池雪点头。
“祝小公子,”他示意祝池雪走过去,“奴是来请祝小公子即刻去见陛下的。”
祝池雪轻声道:“陛下口谕?”
“是。”
祝池雪在漆黑的树荫里,不知什么神色,几息之间便道:“待我穿好衣。”
“奴在这儿等小公子。”
虽说这树荫下较为隐蔽,但若是有个什么人出来放水,仔细一看便能看见。
即便不知道这等着的奴婢是谁,但他站在祝家的帐子外候着,若是好事上去问两句,恐怕明天又要多些猜测揣摩。
暴君压根不在意这些,甚至可能就抱着这样的心思。
祝池雪闭了闭眼,穿戴好衣物。
走出帐子前,祝池雪不知怎么,回头看了一眼祝畔。
他有种极不好的预感,即便不是死,怕也不会好哪去。
不知道闻晏若是真对他下了手,兄长还能不能活。但愿那暴君如今只是想对他动手,而非整个祝家。
祝池雪无声地叹了口气,便转回眼,走出帐子了。
同那提灯小奴走至新帝的帐前,那小奴便躬身道:“奴只能带公子到这,公子须得自己面圣了。”
祝池雪颔首道:“有劳你。”
他说罢,看向这比群臣奢靡无度、灯火通明的帐子,帐口两旁低着头颅的近侍替他拂开帐帘,他却没有立刻走入帐中,只是停在帐口。
也不过几息,便抬步走进了龙帐。
提灯来请的小奴在他背后看着,竟莫名觉出几分……毅然决然的意味。
“臣祝池雪应见陛下。”
清润如松溪的少年嗓音响在座下。
闻晏的目光微微侧过来,唇角浸着一丝意味不明的笑意。
“祝小公子。”
祝池雪垂着视线,依君臣礼数跪在地上,身挺如松。
他却不知,他身后帐口的那些近侍们悄无声息地放了帐帘,离开了帐子。
“陛下深夜相召,不知有何要事吩咐微臣?”
闻晏轻轻拨弄了一下手中的金铃,哼笑了一声:“原需得有要事才能召得祝小公子。可惜孤没什么要紧事。”
祝池雪道:“臣失言。陛下吩咐。”
座上的人没有说话。祝池雪只听见自己呼吸的声音。
他心中那种不好的预感愈来愈清晰。
是什么?
到底要发生什么?
帐外忽地穿过一道风声,那鬼哭狼嚎般的风里,隐约藏了几声野兽的嚎叫。
祝池雪身子常年病着,被从帐帘缝隙溜进来的一小股寒风吹得差点咳嗽出声,可硬生生抑在了喉口。
不知为何,这一刻,他忽然想徒劳般地掩盖自己的弱处。
“祝小公子的兄长,祝小王爷,今日猎得的猎物不少。”闻晏蓦地开口,“翊王真是好福气,拢共两个儿子,一个武艺不凡骑射俱佳,一个聪慧过人相貌出众。家中也一派和睦,互相扶持。当真是教人羡慕。”
祝池雪:“陛下谬赞了,臣与兄长不过是……”
“聪慧的委实聪慧,也足有胆识。知道如何引开敌人的注意力,为家人争取一线生机。”祝池雪的话被打断了,“只可惜,拖着一副病怏怏的身子,即便运筹帷幄,又能熬到几时?”
祝池雪闻言,神情遽然一变。
新帝看出来他的心思他不讶异,只是,最后一句……
闻晏仔细端详他的神色,不觉满意。
“若是半途因病故去,全然不知身后之事如何,也不知家破人亡父兄惨死……”那枚精巧别致的金制铃铛在闻晏手中微微动了动,发出清脆动听的声响。
闻晏忽而话音一转:“祝小公子,这铃铛你觉得如何?”
祝池雪道:“陛下赏玩的,必然是珍品。”
“既然如此——”
祝池雪感觉到了什么,抬起眼,果然见那座上暴君看着他,眼神有种此刻祝池雪难以言说的意味。
只是可以肯定一点。
“想来若是祝小公子这般容貌性情的人,戴上会更珍贵。”
——那其中定然有觊觎之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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