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金伍一顿,沉默不语。而林平殷则是往后一仰,盘腿坐在草席上,神色安然,静静等待金伍下文。
半晌,金伍缓缓开口:“你有什么要说的吗?”
林平殷垂目低笑声:“臣所言,陛下信么。”见金伍半响不语,他叹出声:“既然圣上不信,臣就算字字泣血也无用。”
“只是,臣斗胆一问,为什么?”
对上他不掺杂丝毫杂质,仿佛真的只想要个答案的目光,金伍抿唇,视线上移,看到那满头花白,微微一怔。
什么时候银丝已然快布满他的头顶?
金伍垂眸,目光落在林平殷置于膝上宽大粗糙的双手,他淡淡收回视线,喉咙微滚,到嘴边冠冕堂皇的话突然说不出。
就是这双手,曾在他刚及弱冠时,护着他登上皇位。
金伍敛起心中翻腾起的记忆,开口却答非所问:“老大愚钝,老二阴狠,老三痴儿,老四冷漠,老七又尚未长成。你说,朕这几个儿子,哪位可堪大任?”
未等林平殷回答,他将双手交叠背在身后,长叹道:“是朕自私也好,是朕多疑也罢,朕不能将一个功绩显赫,势大盖主的将军府留给他们。”
诏狱里昏暗非常,金伍隐在黑暗中的神色看不清楚,仅有墙顶铁栅栏中透出的光落在林平殷身上,将二人隔出泾渭分明的交界。
良久沉默过后,林平殷沉吟开口,声音听起来仿佛苍老几岁:“既如此,臣的结局便早已注定。”他以手称帝,缓缓起身,拂去袖上杂草,深作一揖。
“臣,年及弱冠参军,三十岁拜将,遵林家祖训‘誓卫北金江山,誓忠金氏社稷’,如今已有四十又三年。至此,妻死子亡,唯留一孙,乃臣心头常常挂念。”
说到这,他像是想起什么一般,嘴角微微勾了勾,目色中亦透露出几分温和,继而敛起神色,郑重道:“臣愿以臣之死,换将军府平安,换林昭无忧,恳请圣上应允。”
看着面前深切恳求的林平殷,金伍心中百感交集,曾经相助之谊,怎么走到如今这一步的?是从守边军威名大起?还是从林煜战死在边关?
但如今,林平殷必须借有此罪身死。
他敛声说道:“林昭不光是你的孙子,也是朕的外甥,朕从小看着他长大,定然会善待他。”
“谢圣上恩典。”语罢,林平殷顿了顿:“臣尚有一不情之请,望圣上准臣不以叛国罪身死。”
金伍微微颔首,无声的沉默在静谧的诏狱中蔓延。
他转身欲走,却在牢房门口顿住脚步,阖上眼问道:“将军,您恨朕吗?”
林平殷沉稳的声音在他身后响起:“只有过失的臣子,哪有犯错的天子。”
金伍听罢,缓缓睁开眼,眸中锐利尽显,大步走去。
行至转角处,猛地咳嗽几声,伸开手,一抹殷红映入眼帘。
林平殷缓缓转身,面向透露进来的阳光。兀然想起,那年春深时节,独子林煜拉着一名腼腆的锦衣少年郎入府,那是与金伍的初见,少年稚气说着心中理想的画面还历历在目。
一晃许多年过去,未曾想落到此番光景。
到底是物是人非事事休。
*
春深草长,马蹄扬起阵阵尘土扬长而去。
蒋殊纵马飞驰,直至行到一处碑界上刻着“盘溪镇”三字,方才勒马停下。她眯眼打量这个村落,昨日柳晋的嘱咐还宛然在目——
柳晋出门翻找到一份卷宗递给她,淡声嘱咐:“此人是晋州人士,极善笔墨,书法造诣颇高,曾与刑部追查的贪银案有几分若有若无的关联。他的字迹与周田安书告上的字迹,笔锋行走的框架极为相似,几乎可以确定是一人,郡主可以从他下手。”
林昭伸手要去接她手中卷宗:“抓人这种事,还是我来。”
柳晋却按住他伸来的手,轻轻摇头:“如今多少双眼睛都在盯着林副将,你冒然出行,势必会打草惊蛇。不如让郡主打着为郡主府增添摆设物件的由头,前往盘溪镇,找到此人。”
她深以为然,于是便在次日一早,纵马前往。
蒋殊瞧了眼日头,已近午时,她定定盯着盘溪镇里,轻轻念出声:
“盘溪镇,齐非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