者畸形。为已经超过六十岁的皇帝生下孩子是一件多么危险的事,上一个这么做的李夫人已经直愣愣躺进了茂陵,她侥幸没死,却永远失去了自己的孩子,她在这个世上最亲最近的人。
那哭声是如此绝望,以至于刘彻都觉得自己做的太过火。宫人听见她绝望的哭泣,抱着小皇子的襁褓来到她身边,指着柔软的布料对钩弋夫人说:“别难过了,小皇子只是被抱走了。”
“他健康吗?”钩弋夫人问。
“很健康,比一般孩子大!”宫人回答道。那些一辈子都没有生育机会的女人指着空荡荡的襁褓对着钩弋夫人比划,试图告诉她她生了一个比其他新生儿更健壮、更聪慧、更漂亮的婴孩。当宫人第一百次向钩弋夫人说起那个红皱的小男孩时,钩弋夫人终于相信了她们的话,破涕而笑。
“原来他那么大呀!怪不得我生他花了更多时间,差点死在那张床上。只是我的儿子他去哪儿了?是在陛下身边吗?”
得到肯定的答复后钩弋夫人陷入长久的沉默,她在不记事的年龄里永远失去母亲,前几年又没了父亲,养她长大的姑母也老病而死,身边的亲人只有她刚刚生下来的儿子。这个无父无母又没有兄弟姊妹的可怜人在听到儿子安然无恙的消息后,发出一声可喜到凄凉的笑,“可怜的小家伙,你继承不了你父亲的皇位,什么都没你的份儿,但对我来说你却是唯一!你的哥哥姐姐属于你父亲——而你是我的,仅仅是我的!”
“真是一个天真的女人。”刘彻在帷幕后心想,他命令身边的黄门替他送给钩弋夫人一封诏书,那上面有钩弋夫人升为婕妤的喜报。
刘彻第二次见到钩弋夫人流泪是因为他那时已经决定处死这个无辜的女人。蝎子的摇尾乞怜,毒蛇悲悯的眼泪,狐狸为数不多的真诚,蟾蜍小心翼翼的贴近,螃蟹难得一见的平静,蜈蚣骚动的爱抚都不能描述那一日刘彻的温情和冷酷。他的垂怜有着难以言喻的恐怖和惊悚,白日见了鬼都不能说明钩弋夫人的失措。
那个女人直到这一刻才明白将卫太子和昌邑王折磨疯的究竟是什么——长久以来残害他们的不是父亲的权势和威严,而是父亲似乎可以给予的温情。
他既然有着将四海煮沸的权势,让五岳倾覆的威力,那他也就算不得是人。
刘彻对她说:“你在惊奇什么?平静与和睦其实就是这样,总是少不了用虚伪做装饰。我蓬勃的生命力和青春其实就是这么一点一点磨没了的,我爱的人也大多因此被我磨死。”
刘彻的手杖点了点地上的落花,他确实是如深海般不可揣摩的男人,在狂风没有掀起的时候,谁能猜出他有怎样的威力?
“我所拥有的其实只有过程,没有结果,因为似水流年是我唯一的财产。它从我的手指缝里流走了,我也就成了一无所有的人。权势、名望一概不属我所有,我爱抚过的躯体、我端详过的器物、我见过的人和我建造的宫室,甚至我跳动的心,都只是时光留在尘世的一个小小标记。”
“不舍昼夜流走的湍急河流自东向西绝不回头,我这个标记眼看也就没了用处。”刘彻深深呼出一口气,这对他来说是太大的损耗,以至于他连眉毛都在颤抖,“我是一朵浪花,一堆石头磊成的粗陋长城,灭亡是我唯一的命运,可我直到现在才承认这一点。为了虚无缥缈的蓬莱,我丢弃了俗世的享乐,赌上一个国家的财富以用来取悦不知是有还是没有的神灵。”
“放手意味着灭亡,坚守代表着死去。这惨淡的人世只有永恒的结束没有不改的长存,作为一朵小小浪花,你我只能挣扎着跳出固有,作个不太一样的浪花。”
“我的国家快要灭亡了,你和我、和我治下的千千万万人都要被这倒塌的建筑压垮了。现在我还有一个补救的措施,这法子对你也大有裨益,你听不听?”
据说钩弋夫人还哭过第三次,但那一次刘彻没见到,因为他接到消息时钩弋夫人已经被他的使者用衣带勒死。使者告诉他,这位未来的太后,临死前唯一的心愿是见一见她的儿子。“既然要用我的死换取我儿子的皇位,就让我再见一见他吧,让我亲口告诉他,这一切我心甘情愿!”
卫青坐在他身边告诉他,“您直到她死都没有让她见到她的儿子,我见过的一切人中,您是最冷酷、最绝情的哪一个。您辜负过太多人了,如果您不是皇帝,那么可能没一个人会爱您。”
“你说得对。”刘彻自己给自己斟满了一杯酒,“我是个不折不扣的恶人,耽误过太多人的青春和生命。你既然见过钩弋夫人,那你也一定见过你姐姐和外甥。”
卫青难得露出冷笑,“我还见到我的儿子。”
“节哀吧。”刘彻摇摇头,“我逝去的亲人比你更多。你了解我,我手下留情了,因为我觉得你和我不是敌人,去病和我也不是敌人。为了让你们两个泉下不要流太多眼泪,我赦免卫家不少人。”
阿娇完全没听懂他们在说什么,也不知道谈话中的女子是谁,去病是谁,她只是茫然地坐在一旁,仍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