巴黎地下如蛛网般的管道里,老人、女人和孩子不停地走着。他们经过了好几个明显通向地面的岔路,但冉阿让都选择继续在地下行进,因为那些地面出口距离街垒的街区太近,如果贸然钻出去一定会被军队或保安警察逮捕。
真不愧是越狱惯犯,对违法乱纪的行为熟稔的很!
沙威的话语在艾潘妮的脑海里回荡,她不得不承认那老条子某些时候还挺一针见血的。冉阿让在躲避军警方面天赋异禀,或者至少也是经验丰富,于是她选择无条件相信他。
一行人艰难的行军道路并非坦途,他们在某个拐角处见过警察灯笼的红光,差点就撞进了搜索沟渠的巡逻队手里;下水道的拱顶本是为一个人的身高而设计的,这就导致冉阿让必须弯着腰行走,才能避免把马吕斯撞到每一个环形拱门顶上。
伽弗洛什的腿在街垒里受了伤,走起来一瘸一拐,男孩一直坚持着不吭声,但速度明显逐渐变慢;而艾潘妮虽然腿上没大伤,脑袋上被子弹擦过的地方却越来越疼。
约莫下午三四点左右,三个人来到了下水道总管交汇处附近。女人和孩子的脚步愈发沉重,经常落后扛着一个大活人的冉阿让很远,以至于他不得不停下来等。面对总管道的十字路口,冉阿让选择了走向左转走下坡路,湿滑台阶让腿不太好用的伽弗洛什不停摔跟头,几乎变成了只小泥猴儿。
走过一条大支流后,三人来到一个规模较大的出气孔下方,从天而降的阳光闪亮地像天堂射出的圣光。冉阿让将马吕斯轻轻卸到阴沟里供维修工人休息的长凳上,招呼女人和孩子过来:“我们再休息一会吧。”
伽弗洛什发出微弱的欢呼,一屁股就坐到了地上,艾潘妮则先检查了马吕斯的状态,发现他四肢冰冷,脸色苍白,但仍然有呼吸,胳膊上的伤口在缓缓渗血,领子里也被血染得通红,很可能被子弹伤到了锁骨。
冉阿让也走上来,检查了青年的脉搏后,撕下自己的一片衬衫,在艾潘妮的帮助下,将锁骨上的伤口包扎起来,让血不再流出。艾潘妮则扯下头上的领巾,包住马吕斯胳膊上的伤口,反正她头顶上的伤已经止了血,不再需要绷带了。
“伯父,您先吃点东西吧。”艾潘妮举着一块包着纸的物品,递给冉阿让。对方惊奇地接过打开包装,发现是一块完整的面包:“这是哪来的?”
“在马吕斯口袋里发现的,可能是他昨天买的晚饭。”艾潘妮边解释边翻开马吕斯的笔记本,轻轻地读着第一页上的文字:“我叫马吕斯·庞梅西,请把我的尸体送到我外祖父吉诺曼先生家,地址是:玛黑区,受难修女街六号。”
“看来他真的没打算活着回去。”
冉阿让感慨地嘟囔了一句,又把面包递还给他的女儿:“你们先吃,这孩子看起来饿坏了,你也没吃东西吧?”
“您得扛着他呢,比我们更需要体力。”艾潘妮摇摇头,没有接面包,反而在外套上擦了擦手,伸进内袋里摸了摸,掏出一个压扁了的迷你苹果派和几块饼干:“我们可以吃这些。”
“苹果派万岁!”伽弗洛什高举双手,做出一副向皇帝致敬的样子,从栗发女人手中接过小小的派疯狂啃咬起来:“真是的,我还以为这辈子再也吃不到这美味了呢!”
冉阿让其实已经颇为疲惫了,他的体力和力量本来非常惊人,但是今天却奇怪地开始垮下来,感到马吕斯在他肩上越来越重——这也是活人的生命力逐渐流逝的标志。见到艾潘妮有别的东西充饥,他本来就又饿又渴的感觉更加放大,于是不客气地拆开了包装纸吃起了面包。
艾潘妮缓缓地嚼着两个黄油饼干和半块闪电泡芙,巧克力和白砂糖迅速被胃吸收,让她感觉好了很多——糖分果然是人类的好朋友。老少三人在地下沟渠里唯一有光的地方歇脚、进食,忽略掉长凳上死人般的马吕斯的话,本来的逃亡队伍忽然变得像春天出门野餐的祖孙三代一样。
“所以亲爱的,你还回来干什么?”冉阿让边吃着面包边问道:“为什么不直接跟着沙威离开?”
“当然是因为您和他。”艾潘妮背靠着墙坐在地上,冲长椅上躺着的青年努了努嘴,又伸手弹了伽弗洛什的脑袋一下,引发了男孩不满的叫声:“还有这孩子……我不能放任我重要的人们去死。”
“唉,我现在都不知道该怎么训导你了。”白发老人深深地叹了口气,咀嚼着干面包,眼望向沟渠漆黑一片的深处:“你这孩子什么都好,就是总不先考虑自己,你要是有个好歹,我如何面对你丈夫的愤怒?”
艾潘妮双手绞在一起放置在膝盖上,低着头小声说道:“我其实……不认为我能活着回来,所以我已经给沙威留了遗书,他会理解您的。”
“用你的话还给你——爱一个人应该让他幸福快乐!”冉阿让湛蓝的眼睛盯着艾潘妮,语气严肃以至于她不敢与之对视:“我相信沙威肯定不认为遗书能给他幸福,至少我也绝不会感到开心,只能感到白发人送黑发人的绝望悲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