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凭舟,”苏敬则闻言笑了笑,见他不再强求劫狱,语调也渐渐柔和了起来,“他们没有杀死我的机会,而我也不会脆弱到自戕寻死。”
“可……”江怀沙叹息一声,唯有坦白道,“其实我早知道连环坞与荆州豪强勾结,早知道有几个与他们来往甚密的官员如今就在这秣陵城中供职,我甚至还能隐约猜到这一次动手的是哪一家……你们临走前来这里上香的时候我就在后山,现在想一想,若是我那日早些提醒你,或许……”
苏敬则沉默了良久,直到听见江怀沙的话语逐渐变得急促后,他才轻轻地叹了一口气,反倒是安慰似的抬手拍了拍对方的肩头:“令尊……究竟是何人?”
“……寒江客。那个杀害多名连环坞高层叛逃,最终因追杀死在荆江上的……连环坞天字杀手,寒江客……”说出这一句话后,江怀沙反倒是如释重负般地松了一口气,低声苦笑道,“我早就知道,一旦我以连环坞之事提醒你,你必定会察觉到此事。先前我总心怀侥幸,觉得他们不可能找上你的麻烦,谁知道这个赵雍……我实在是觉得……很愧疚……”
“果然是赵雍啊……”苏敬则反倒是温声一笑,继而摇了摇头,“凭舟,即便你那时提醒了我,我也未必会当真,即便当了真,也未必防得住。你并不欠我什么,不必如此……”
江怀沙一时默然。
苏敬则以平日里柔和的语调规劝道:“趁守卫还在别处,早些回去吧。”
“……是,我的确是该走了。”江怀沙笑了一声,忽而又道,“如今连环坞的主人‘乌夜啼’本名为李从训,天门郡人,年纪么……大约与你我父辈相当,当年也是他亲手斩杀了我的父亲。城中关于你的谣言恐怕有不少出自于他或赵雍的示意,先前连环坞刺杀失手,如今他多半也已入京与赵雍商讨对策。无论是在这里还是日后出狱,你务必多加小心。”
说到此处,江怀沙复又从袖中摸出了几包药草,塞到了苏敬则手中:“原本还想替你带些吃食,可惜实在放不下。这是一些外敷止痛的伤药……你藏好。”
苏敬则愣怔了良久,方才有些局促地低声道谢:“无论如何,今夜谢谢你有这份心意。只是我不曾想到……你当真会来。知玄竟没有拦着你?”
“我自然不会告诉他。”江怀沙站起身来,忽而笑道,“我知道知玄必然会拦着我,哪怕他可能比我还要担心你的处境……呵,你们的本性还真是很像——我走了,保重。”
苏敬则垂下眼眸,攥紧了手中的药包:“……你也一样,别做傻事。”
听得此言,江怀沙的身形不由得顿了顿,最终却仍是一言不发地离开了牢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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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怀沙在还原过锁扣与铁链后,轻车熟路地借力跃上了横梁。他最后回望了一眼苏敬则的牢房,心下幽幽叹息:
这些年的新仇旧恨,又哪里是一句“别做傻事”能够消解的呢?其实纵然自己无心寻仇,李从训也必定不会放过寒江客的儿子啊……
他已对这样看似闲云野鹤实则遮掩度日的生活生出了厌烦,更不知道日后还会不会有亲朋因自己的遮掩而遭遇不测。无论成败生死,他都想尽快做一个了断。
如果当真能顺利杀了他……那么一向因生父身份而不得不远离朝堂的自己,也终归还能为苏敬则和顾宸晏做些什么。
江怀沙按住腰间的佩刀,默然地望了望黄沙狱沉黑的穹顶,而后便缓缓动身,向来处无声地纵身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