通事舍人领命去后不久,殿外便有错综的脚步声渐近。
谢长缨偷眼侧目,正见殿外的东方天际已隐隐地漏下一抹明澈的曦光,而苏敬则正披着极淡的金色朝阳,施施然逆光而来,那澄明的弧光亦是将他的身形勾勒得风姿秀颀。他垂眸步入殿中,面上的神色如此看来便依旧是温和而疏离,好似从未经历过此前的种种变故。
苏敬则于殿中驻足站定后,并不理会四下里暗含探究的目光,只是如常向卫琰行礼道:“臣中书舍人苏敬则叩见陛下。”
“免礼。”卫琰似笑非笑地打量着殿中众臣的神色,徐徐道,“朕召苏舍人入殿,是为求证一事——苏舍人既是受命前往石城任职,为何最终却去了历阳?”
苏敬则听得“受命”二字,便知是陆希声提及了此事,思忖片刻后,便恭谨答道:“陛下,臣此行亦是无奈之举,因为……那封调令原本便并非出自吏部或中书省,而臣察觉此事之时,已然抵达了丹阳郡一带。那时越地各处官道尚且常有流寇乘乱劫掠,臣以为与其花费人力物力再折返钱塘,倒不如随玄朔军的调度一同前往历阳,也好略尽绵薄之力。臣自认此番行事有违法理,故今日自来向陛下请罪。”
“哦?苏舍人的意思是,有人伪造了朝廷文书?”
“不错。这一封调令制作得几可以假乱真。不过,臣随谢迁校尉一行人行至丹阳郡地界时正遇上了自台城前来的谒者,彼时臣随口问了问近来朝中对各处将领的调度,却不曾想自此发觉了端倪。此后臣便修书询问石城官署,亦是附上了这份伪造的调令,但——至今未曾见到过回信。”
卫琰听罢自是斟酌着并不言语。而谢长缨便也在此时上前一步,行礼道:“陛下,如先前战报所言,横江浦一战中,五兵侍郎钟秀在江水南岸与叛臣赵雍同归于尽,这证明早在战事开始前,便有他的追随者在横江浦一带落脚。臣以为,或许石城官署自始至终都并未收到这封书信。”
“此言在理,不过钟侍郎的亲信在横江浦一战中似乎也已死伤殆尽,此事只怕不易查明了。”卫琰笑了笑,不知是否当真相信了他们的说辞,却也的确未再深究,转而望向了殿中几名出身于竟陵钟氏的官员,“朕听闻此次新城郡守亦是领兵于暗中阻断了叛军的陆路行军,在横江浦亦是追击了不少溃逃的叛军。不知他与钟侍郎私交如何?”
此言一出,尚在朝中任光禄寺卿之职的钟氏家主便执笏出列:“陛下,朝中百官皆知,臣等虽与钟侍郎同出一族,却对其行径多有不齿,以往太后临朝之时便常常弹劾其荒唐行径,更是早已将其从族中除名。事已至此,臣以为他们二者之间未必便会有过密的交往。”
竟陵钟氏内部的这些“龃龉”虽说不曾闹出什么大事,朝中百官却也大多有所耳闻,更有甚者还曾将这些当做茶余饭后的闲话议论一二。但若说凭借这些便认定钟秀与竟陵钟氏相看两厌互不往来,似乎也太过武断。毕竟,竟陵钟氏得以从贪墨案的阴影中脱身,乃至如今重归大宁朝堂,最初也是借了他的力。
思及此处,谢长缨便不着痕迹地瞥了一眼近处的其余几人,颇为谨慎地沉默着。
“陛下,”率先开口的却是顾宸晏,“弹劾一事的确并非虚言,御史台中亦有记载可查。”
“陛下,若要说钟侍郎与族中的矛盾,臣亦曾碰巧遇见过一事。”苏敬则亦是随之上奏,将三月时在钟府外所见的争执简短地复述过一番,末了,他又含笑看了一眼神色似是颇为平静的钟氏家主,对卫琰道,“不过,这也仅仅是臣的一人所见,此中曲直,有待详查。”
有这二人出言指证,一些略知内情的官员便也稍稍放下了心,先后出言陈述了他们的所知之事。
卫琰一一听罢后,方才颔首道:“诸卿所言,朕自当遣吏部与御史台协助廷尉寺详查。倘若诸卿所言属实,那么朕也自当对新城郡守论功行赏。”
众臣听得他已有定论,便也暂且将各自心中的盘算藏起,齐声道:“陛下英明。”
此事既定,余下的便是依照此次平叛中各地的战果一一论定功过。待余下几名地方官员也被召入朝中后,便由五兵尚书郎高声宣读着已然整饬核实过的各方战报,并由百官商定赏罚。
一时之间,太极殿中论辩之声此起彼伏不绝于耳,而殿外的朝阳已跃然而出,携着万千迷离的碎金浮光似箭矢般自云影间呼啸而过,檐角之上肃然伫立的一列列脊兽亦是蓦地披上了耀目的金红霞光,又在渐转湛蓝清透的天光之下一寸寸地淡去。
待五兵尚书郎论及玄朔军在越地与历阳的战果之时,天色已然大亮。卫琰凝神听过五兵尚书郎的呈奏后,见百官皆无异议,便道:“玄朔军经此一战,纵未有江、徐二州驻军的调度统筹之功,亦是东退海寇、西击叛军,朕以为其主将及随行诸文官皆可擢升一级以为嘉奖,诸卿意下如何?”
未料当先出言反对的却是荀峤:“陛下,臣自始至终皆坐镇天权苑,未出京畿一步,若同受嘉奖,只怕难以令人膺服。还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