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问了。”陈定澜笑了笑,却并未起身,只是摆弄着青石案桌上的字帖,淡淡开口,“孤只是想看一看,苏侍郎作为‘胜者’,今日会是何等模样。”
“太后殿下此言有失偏颇。”苏敬则听得此言,不觉微笑道,“若说胜者,该是陛下、是临贺郡侯,甚至是全身而退的颍川陈氏,唯独不会是臣。”
陈定澜挑了挑眉,面上并未显露出多少讶异之色,只是隔着园中深深浅浅的斑驳花影,审视似的打量着对方的神色:“哦?”
苏敬则却并不应答,只是抬手拂了拂落在肩头的一片梅花,转而笑道:“太后殿下召臣来此,难道只是为了这等无趣之事?”
“苏侍郎不愿明说?可孤看得出来。”陈定澜偏了偏头,轻嗤一声,“你心中所想的是,这一切本就是你应得的。”
苏敬则闻言略微垂了垂眼眸,笑意从容:“您说笑了。不过若太后殿下愿意如此作想,臣自然不敢否认。”
“呵……”陈定澜懒懒地笑着,复又拈起了一旁的湖笔,信手玩弄着笔杆,“时至今日,孤只后悔一件事,你可知道是什么?”
“臣愿闻其详。”
陈定澜缓缓敛去了面上的笑意:“孤在那时,本不该选择用你去对付赵雍。你这样的人,孤的确难以掌控,日后或许也没有人能够彻底驾驭。”
“但在彼时彼刻,臣是太后殿下最好的选择。太后殿下既不能未卜先知,那么便也谈不上什么‘不该’。”
“真是可惜,苏侍郎原本恐怕是想看着孤以一死偿命的,如今可没有这样的机会了。”
苏敬则笑意如常,语调亦仍是一派温和疏离:“您错了,臣的目的不过是让您从此再不能踏入太极殿中,至于是去往清暑殿抑或是别处……呵,臣没有多管闲事的兴致。毕竟如今无论声名实权,颍川陈氏都再不足以影响朝政。”
“苏侍郎的演技,便是连孤也要赞叹一番了。可是襄阳一战闹到那等地步,你心中岂会了无怨怼?”陈定澜不以为意地瞥了他一眼,复又叹道:“只可惜孤这一退,却是连累了会凌。”
“连累?”苏敬则微微垂下眼眸极轻地笑了一声,“一个自以为蒙受无上冤情的罪官之后,竟能够借助殿下之力一雪昔日之罪,又以一人之死洗却竟陵钟氏攀附阿谀之恶名,使其不因殿下隐退而受累……这如何称得上是连累?或许谢恩都来不及。”
陈定澜微微蹙眉:“原来竟陵钟氏的那些往事你都已知晓……早在入狱之前?”
苏敬则恍若不觉似的温和笑道:“太后殿下,臣若是再晚上一步,便是死无葬身之地了。”
陈定澜凝眸不语,寒光凛凛的凤眸死死盯住了远处那名秀致而清癯的年轻官员。
正在此时,后方的石径之上忽有细碎的脚步声由远及近。苏敬则略微侧目,便见枕月端着一碗汤药趋步而来,向着陈定澜的方向微微屈膝,道:“太后殿下,该用药了。”
见此,苏敬则便也顺势向陈定澜含笑行礼。眸光流转之间暗含锋芒:“既如此,臣不便在华林苑中久留,便暂且告辞了。还请您务必在这清暑殿中安心调养,大宁的——孝元皇后殿下。”
这末了一词似是戳到了陈定澜的痛处,她蓦地站起身来,却终究只是冷冷地盯着苏敬则离去的背影未曾开口。良久,她方才长长地吐出一口气来,冷笑着接过了枕月递来的汤药。
而园中长风穿庭,惊落一地红梅白雪。
——
苏敬则一路趋步走下清暑殿前的山径,直至来到天渊池畔时,他方才凭靠着湖畔的阑干略微驻足,垂下眼眸缓了缓稍显紊乱的气息,而后松开了衣袖之下紧握的拳,抬起手来抚了抚额角。
果然,这一年以来思虑奔波未有停歇,自襄阳和黄沙狱中带来的旧伤也至今未能休养痊愈。
苏敬则自嘲似的轻嗤一声。如今诸事砥定,他在卸下了心中的一应思虑后,方才觉出这些无关紧要的异样,好在开春过后便可奉命离京前往越地,暂且放下心休整一番。
他倚着湖畔的阑干定了定心神,方才重新举步,沿着来路向宫门的方向走去。
“苏侍郎原来还未离开。”
苏敬则循声回首,却见枕月已端着空药碗走下了景阳山的山道,略有些疑惑地看着他。略作思忖后,他便微笑着长揖应声:“华林苑道路错综,先前引路的内侍也未曾随行,故而本官在此略耽搁了些时辰,还望枕月姑娘勿怪。”
“先前那内侍……呵,近来华林苑中的人倒是越发惫懒了。”枕月笑了一声,抬手为他指了指道路,又道,“苏侍郎循着此处便可离开华林苑,婢子还需向陛下复命,便暂且告退了。”
苏敬则微微颔首,思及如今侍候在清暑殿中的吟风,又若有所思地瞥了一眼枕月离去的背影,心下已隐隐有了定论。他不再多做逗留,亦是循着枕月方才所指引的道路,快步离开了华林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