嘉安五年十一月初四,寿阳城下,居巢水东岸。
浓云在天幕之上缀连出苍苍然的铅青色,翻涌着压在雷窠山之上,到得卯时过后,便在凛凛朔风中,落下了嘉安五年末的第一片雪。
铿锵分明的鼙鼓声中,旌旗猎猎招展,步兵们手执长槊铁盾,踏着鼓声整肃地在营前结阵列队,而后便是轻骑数千策马纷沓而来,于盾兵后方各入其列。
大营外,河水扬起细小的白浪,裹挟着纷纷的白雪,向北方流淌而去。
当谢长缨与荀峤、慕容蹇各自策马行至阵前时,飞雪已是联翩而落,其间氛氲萧索、淅沥纷糅,有如云生雾隐。
她略微抬了抬眼眸,眺望了一眼隔岸黑沉无垠的旌旗与甲兵,而后缓缓戴上了面甲:“往年此时还不是下雪的时节,如今竟也下起了漫天大雪。”
荀峤神色沉凝地看了她一眼,并未接话。谢长缨却也并不在意,只是漫不经心地笑了一声,越过了他们二人仍旧信马向前,直至在河水前勒马站定。
而在数里外的河水西岸,秦镜于阵中仰望着对岸的山与水,忽而幽幽一叹:“在雪落尽之前,不知这天下的命运,将会被谁决定呢……”
一声号角于鼙鼓之间骤然而起,沉郁顿挫,直上云霄。
那鼙鼓声便也随之骤然转急。
谢长缨眸光一凛,腰间的环首刀铮然出鞘,刀尖直指敌军左翼:“众将听令,随我渡河掠阵!”
一点飞雪于刀尖悄然融化,而刀身之上光影流转,映照出铁骑如浪,踏破河水静流。
——
后方主帐之内,苏敬则与卫景辉相对落座。
帐外鼙鼓撼天动地,震得舆图之上的象戏棋子也隐隐地动了起来。苏敬则微微垂眸,便见舆图中放置于河水西岸的一列棋子正随鼓声微微震动着,向河水的方向散乱地挪了些许。
卫景辉蹙着眉头,似是以此为不详之兆。
苏敬则淡淡地笑了笑:“方才听帐外号角,应是谢将军率先下令渡河,袭击敌军侧翼。可见是这鼓声平白扰人视听。”
“率先渡河,便要承担半渡而击的风险。”
卫景辉沉沉地应了一声,而后信手拈起了一颗棋子,在踌躇许久后,蓦地在震耳的鼓声里将它落在了敌营之中。
“殿下不依照象戏的规则落子,让下官如何应对呢?”苏敬则从容而笑,重又将那枚棋子推了回去,“如今正是严冬,河水水位不高,风险自不比以往。加之敌军有不少精锐分去了硖石,此战当有胜机。”
卫景辉长叹一声,自是摆正双方棋子,依照规则走出了第一步:“若本王不曾记错,谢明微的前锋仅有五千人,而眼下西岸的敌军,保守算来应仍有二十余万。”
苏敬则不紧不慢地落子应对:“但其中新征的兵丁不在少数,如此数十万大军,只怕不易临阵应变。”
“难怪谢明微那五千人中竟有半数以上为轻骑兵……想利用奔袭侧翼令敌军在调动时生出乱子么?可惜即便有两位将军随之进退,只怕也是不易。”
苏敬则默然片刻,轻轻一颔首:“不错,这仍是一场苦战。”
——
四下里鼓角震天,流矢如星。
当谢长缨领前锋涉水行至河道中央时,西岸的昭国大军便已全军推进向此处而来。她抬眼眺望着汹涌如浪潮的昭国主力,旋即扬声下令:“速速攻其左翼,切莫与主力交锋!”
在传令兵奔走打起的旗语之中,作为前锋的五千步骑兵当即策马转道,绕开主力向此处逼近的攻势,再度直奔敌军左翼冲杀而去。
而昭国大军的主力也旋即跟进而来,只是因步骑兵众多调度不易,终归仍是慢上了些许。
河水之上铁蹄纷沓,扬起泥水飞溅四散,正与雪霰交融。
一片兵马喧嚣之中,身处中军的秦镜正待与江怀沙一同领兵拨马向北转进,却骤然听得后方似有异样的骚动渐次而起。
“……来了?”江怀沙一惊,蹙着眉微微抬眸,纵马上前与他并辔而行,“他们在说什么?”
“是各族的胡语。”秦镜凝神听了片刻,略微压了压声音,“在说……‘我军败了’。”
“此刻猝然转进向北,的确易生误解,更不必说其中有兰陵萧氏借势而为。”江怀沙思忖片刻,问道,“我们怎么办?”
秦镜当即扬声召来几名亲信:“传令所有秦氏部曲随我转进,小心乱兵!”
“是!”
待几名亲信散去传令后,他方才转而对江怀沙道:“至少雍城秦氏的部曲尚在我节制之内。眼下乱子尚且不大,但此后……若是情势不妙,比起作战,只怕防住自相践踏更为重要。”
“知道了。”江怀沙亦是留心警惕起来,握紧了手中的长刀,待此处的秦氏部曲皆汇聚列阵后,方才随大军向北转进而去。
——
后方的乱象不多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