邹名兰不知道如何离开人事股长的。
没有人能理会她的迷惑,也没有人可以解开她的迷茫与慌乱。邹名兰一时没了主意。老会计讳莫如深,变得含糊其辞、躲躲闪闪。一张罗天大网,似乎在她身边撒开,网住她,让她走投无路。
她回了江北老家。人事股长提及的男孩华继伟,在老家不远的农行营业所。她完全可以赶去悄悄瞄上一眼。人看到了。那个人坐在柜台后方,起身后露了相,个头一定遗传了他爹的基因,矮人一不少;最令他不安的,从他嘴巴里冒出来的话,南腔北调中夹杂着含混不清,像是口齿不利索,更听不出是哪里的口音。跟前来了人,他跟人打招呼,拖得像是了长长的前鼻音:
“咹~”
不注意听的话,听不懂他说什么;更为要命的,是他长着一副不太方正的脸,或许是在屋子里呆得过久,脸颊苍白、微微下陷,一看就不是她心仪的类型。这个第一印象很糟。而且这东西很奇怪,你努力地说服自己,想调整它,却无法根本改变它。
邹名兰就这么努力地说服着自己,却无济于事。她用自己的逆来顺受,试图接受他,让他占据心头高地,想着与这个男孩与从相知到相熟,哪怕他只有一丁点的阳光,或许,她可以得到一片天。可不行。无数次的尝试过后,否定的想法依然占据了上风。她不喜欢他的古怪腔调,不喜欢他吊儿郎当的眼神。天地无数有情人,世间满眼无奈人。她无奈地改变不了顽固的第一印象,甚至满眼里,全是他的猥琐。从营业所回家的路上,她的耳畔一直有两个的声音在争吵。一个“好”,一个“坏”。“好”在劝她接纳,而“坏”则在一旁决定地否定着。
她一时心乱如麻。
回到家,一家人都在家里等着她。她将事情前后说了,也将自己选择的艰难和迷茫,和盘托出。
没有人吭声,一家人陷入了沉默。特别是父亲邹云全,他在东平街干街长多年,虽说街长职务只是小镇有别于其他村组干部的称呼,但大体还是相当于原先生产队长。邹云全当街长一、二十年,经历世事、阅人不少,仍一时没了主张。父母总希望儿女好,邹名兰口中的男孩,他同样见过。虽是新人,可身为街长,得与农行打交道,为此他见过男孩。并且,他经常看到男孩从自家门前过往。是的,男孩给他的印象不佳,虽说不是邹名兰所说的猥琐模样,但至少入不了他的眼。要让女儿嫁给他,邹云全难以简单判断是祸是福;但如果不嫁,意味着什么,不言而喻。他一时变得两难。
姐夫开口了。这位在家里侍奉田地的庄家汉,一张口便说出了自己的意见:
“这个年头不再是过去单位可以大包大揽的时代。哪里的黄土不埋人,哪儿的井水不养人?你不必管他,听自己的。”
姐姐一听丈夫开了口,一声轻叹,道:
“名兰,虽说这个事情,你得一个人摊粑粑——自己的火候自己掌握,但有个事情,我一直不敢多说,我怕现在不说,你将来后悔,所以,再怎么难,我还得说出口。这话不好听,你别介意。你看你从小身子弱,个头也没有长多高,拿不动锄头、挑不动担子的,这才一直读书。家里田间地头的重活,一直是我和爹妈扛着。嫁人选人,跟栽庄稼一个理。你不图上茬也得图个下茬(笔者:上茬,下茬,本地方言,原本指田地里宜季的不同庄稼种类,这里用以借代现在和将来)。要找人,不说要找个高高大大、大力饱气的,也得得找个壮实点、能挑能拿的。就你说的那个小伙子,我听农行的叫他‘小伟’,我还得注意到了。他人可长得不咋样。长得矮也就算了,我们几个个子也不高,不图个大旺(笔者注:大旺,本地方言,指过高的希望和要求),但至少也不能像他一样饥饥瘦瘦(笔者注:饥饥瘦瘦,本地方言,饥是形容一个人没有吃饱饭,饿得慌的模样;瘦是瘦弱。饥饥瘦瘦是迭词,形容一个人的身体瘦弱、单薄)的吧?”
姐姐这话一出,全家人再没了声音。
回到单位,邹名兰找到人事股长,委婉地表达了自己的想法。
笑容在人事股长的脸上僵硬了。他很快变得阴沉。
拉下来脸来的人事股长,几乎没有给邹名兰任何幻想。他以闪电不及掩耳般的速度,当即通知邹名兰:
“那,你收拾东西,到半海报到!”
命令来得坚决,如此快,没有一丝毫的迟疑。因因果果,邹名兰再清楚不过。只是她没有想到来得如直接、如此快。
一阵撕心裂肺的痛苦之后,邹名兰收拾行李,动了身。宿舍被收走了,她交还钥匙,带上一个人的行李,往城外走去。
人事股长所说的“半海社”,是县城东北方向的一个乡供销社。没有人作伴,没有车送行,她一个人费力地扛着大包小包,挤上车,去了差不多是皮夹沟的半海乡。半海乡路程与县城到老家相比,不算远,十来公里,却是一个坡接着一个坡。
一连的上坡和下坡,让她像是坐上了过山车。
下车走进半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