晏云鹿知道,魏王的考验远远不会结束。他的眼线密布在公主府的四处,无孔不入,因此,他吐血的事决不能传出去,否则会引来猜忌。
因此,他忍着身痛装作无事,依旧每日与连城出双入对,陪她用饭、去书院、练琴作画,一切都还如在叠仙山一样。
可是连城对此很担心,几度想要跑去质问君父,却都被晏云鹿拦下了。他苦口婆心地向她解释,是因为山宴节受的伤未曾好全,又一路奔波,这才气郁吐血。
他还说,她的阿爷似乎不喜欢他,想将她许配给更好的人。而他自己也觉得,一个没了记忆,也没有身份的平庸之人,确实配不上比明珠还耀眼的公主。万一他有天恢复了记忆,结果真是一个什么都没有的穷小子,这该怎么办呢?
公主气得三天吃不下饭,惆怅又委屈地向她的阿槐表白——
这半辈子,她见过的人少之又少。在见到阿槐之前,她天天都想去看人世的日月和春秋,可见到他以后,却只想日日都能看见他,永远和他在一起。
晏云鹿心中微动,但也只是平静地向她回复:
“那么公主,你要怎么说服陛下呢?”
他冷冰冰地望着跪在魏王寝宫前的连城那瘦弱的背影,无动于衷。
他心里很清楚,哪怕雯娘为他说情,如实禀告他对自己脖颈后的红鹰纹身一无所知,愿意豁出性命保护公主,但君王衡量分寸比屠夫更甚,决不会轻易留下他这个祸患。
想要留在魏宫,最终亦只有连城能帮他。
***
自齐国抚宁一路南下,要遇大半的穷山恶水,春寒料峭的冷风如刀子一样刮在脸上,是陆战日夜奔驰的家常便饭,不到十日,皮肤上就出现密密麻麻干疼的小裂口。
他入军中五六载,基本都守在北境,那里气候温润,不冷不热,环境恶劣时,总是风沙遮目、雪冻十指而已。而南境,却是水漫十里,杂草丛生,房屋大多是复杂的竹木平座,架在丛林之间,底下畜牧储物,上方住人,别有一番景象。
对于南境,陆战其实是分外熟络的。
十一年前,南蛮有大半都是无人之境,那里贫穷潦倒,刁民许多,他便是其中之一。也是那一年,初生壮大的齐国不断开疆拓土,向南侵吞收服百越族,这才有了三皇子陈重桓被推向南蛮遭遇刺杀。
叶哑舍了自己的公子代之赴死,又从那条满是颓垣废址的长街中将陆战选回了叶家。
陆战这一路未曾急停,任由肃杀的烈阳与冷风穿透身体,迫自己清醒,却还是满脑都是十多年前,他尚且是无知稚嫩孩童时,吃着百家饭,在小城中辗转乞生的一些零碎画面。
他时常想,若非当年被推,一头撞上叶长晟的棺椁,他现在的人生,又会是什么样呢……
应该早就死了吧。
可如今虽丰衣足食,有这样泼天的富贵了,他的心,依旧像小时候一样空荡。
不过,思及此他便更疑惑。叶哑明知他出身南蛮,对这里的地形、民生都十分熟悉,又为何要那样迂回阻止他领兵南下?他的动作难免蹊跷,于是陆战更要前来一探究竟。
抵达琼州府驻寨后,营中三千精兵竟余下不到十分之一,天色青黑应是快要下雨,不可能在此时有进攻行动或外练。陆战想不通,将马匹丢在厩中,转身去了虎帐。
他想起,临行前在王府屋顶上,晏含山对他似有若无的警告——
“琼州,是叶哑要你去,还是你自己要去?”
他心里明白,叶哑费劲将他拖垮在京中,自然是想阻止他来琼州的。既如此,定然是琼州有所安排,且,是他不必参与的安排。如此,他猜测盘算几宿,也只能猜得,叶哑口中的“得力之人”,便是将来可能要取代他的人。
阿爷的选择,从来不止他一人。
明明不是寒冬,没有刺骨的雪凉,可陆战的鼻头还是红了。
他掀开虎帐的棉帘,本以为应该看到的是个陌生的面孔,也曾千百次在暗无天日的山林中奔驰时想象过那会是怎样的一个人,可万万没想到——
“阿战?你怎么才来!你的伤好了?”
迎面扑来周子庄结实的怀抱,只差整个人挂在他的肩膀上了……
陆战有些蒙圈,但也极力理清思绪。他往虎帐内处的陈设环望了一圈,看见堆得老高的里衣和胫裤,还有各种花色的大氅斗篷,以及木塌边的衣桁上悬挂着……挑染了一片金鳞的玄黑盔甲。
他确信那是虎帐,是周子庄的军帐,亦是玄武驻军的主将营帐。
毕竟,子庄曾傻呵呵地在陆战面前不停地炫耀过,他说胸口挑染的这处金鳞,犹如龙之逆鳞,十分独特。这样敌人看准了去射,以为射中他的要害,殊不知其下竟有镔铁做的护心镜,战后还可拿出来时刻检查自己的仪容……
周子庄对自己的奇思妙想向来引以为傲,甚至觉得高人一等。可只有陆战会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