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守城战已经过去三年了,虽说唐奚两国断了互市和商道,但咱鹭州七郡保下来了,景国也因唐奚断交,暂时无心兵指奚国,公主泉下有知,会谅解殿下的。”
唐绮跪在雪里,神情冻得僵硬。
身后近卫为她撑着油纸伞,长长叹息一声,说:“殿下,祭拜完了,咱们还是先回去吧,天太冷,旧疾易发作,属下担心您的安危。”
“你不明白……”唐绮抿了泯干燥的唇,眼里含着悔恨的泪,“是我害死了她。”
近卫摇头,说:“是景贼,落到景贼手里,公主活不了,殿下是不想她受尽折磨和屈辱。”
唐绮挺直肩背,跪得端正。
“三年前奚国提出联姻,皇后为固权,不让大哥娶她做正妻,父皇却不知为何非要结下这门亲,是我年轻气盛应了。原本想我娶了妻,不能继承皇位便不受人忌惮,谁料,还是有人担心奚国倾力助我,若非如此,她不必远嫁而来,消息泄露,以至于受景贼所虏。”
近卫似不懂这些弯弯绕绕,呆立原地,显得有些无措。
寒风忽然卷起大雪,覆满眼前的荒坟,土黄纸钱烧到一半熄灭下去,顷刻随风纷扬而起,夜色下,漫天都是灰烬。
“是你吗……”
唐绮呆呆看着眼前情形,她嗅到纸钱烧糊之味,恍如那日烽火狼烟的味道。
三年了啊。
转瞬,风止。一切缓缓归复。
她在那灰烬中苦笑,低垂下头,对埋骨尘土的人倾诉着心中事。
“当初,你死于我手,我追悔莫及,这三年来,我与你一般身不由己,守诚期[1]已过,待我再来,定将景贼打回西南,教他们永不敢扰你安息。总有一日,我要这天下大统,要这山河无恙,你看着我。”
远处响起疾驰马蹄声,有人打马直策,奔到数丈外,勒停后翻身下地端立。
唐绮站起来,同近卫一并回头,见那人身后领着三匹马,和手抱礼,喊说:“殿下,除夕将至!该启程返回椋都了!”
油纸伞往前飘动,雪地上铺出两列深浅不一的脚印。
唐绮踩着鞍上了马,扯紧一边缰绳,说:“沿来时的路返回,从响水郡外换船北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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鹭州,响水郡。
天刚见亮,周府大管家便喊起人:“都快些到院里集合!腊月二十八了,听郎君安排去大渡口搭棚施粥!”
家仆们不情不愿地磨蹭,年龄大点的婆子,不禁抱怨道:“要不是夫人去中原谈买卖了,施粥一事怎会落郎君手里,这么冷的天儿,催命似的!”
旁边另一婆子正穿鞋,道:“听说他母家舅舅做官了,你当心有人告状,照我说,要怪就怪咱响水这地儿,离横断南北的陵江最近,年关上犒劳船工是旧俗,商户人家哪个不撑面子?”
“我道他近月嚣张跋扈,稍有不顺又打又骂,原是长了脸。”先前那婆子说:“怕什么?他进周家多少年,夫人一儿半女没见着,还不如兰院那对母女受夫人疼惜呢!”
二人嚼了舌根,穿戴好一并出去。
没一会儿,院中挤满家丁仆从数十人,静声等在门口。
周郎君坐在圈椅上,微微斜眼,在管事念文录上的施粥安排时,目光从人群中扫视而过。
“你方才说,人齐了?”
管事不敢触他霉头,答说:“循着往年夫人办事,除却荀娘子身边的,的确齐了。”
周郎君听后,鼻间冒出声冷哼。
“你这般蠢,自打唐奚两国断来往,夫人砸手里的丝绸瓷器不知赔了多少,如今阖府上下要吃喝,哪养得起闲的?”
管事连连称是,说:“奴蠢,只是她丫头病了,夫人特意给的人。即便奴去要,她也不会放。”
周郎君本就妒恨兰院。
他夫人行善积德,乐意帮外人养妻女,而他们夫妻却有隔阂。夫人甚爱去兰院,与那对母女欢欢喜喜,连府里那些下人都敢嚼舌根,他听一回气一回。
这口恶气,已压在心中多年。
如今夫人不在,临行前说归家约莫正月初八,荀娘子的闺女三年前跌了池子,昏睡到前些日才醒,要是此时他将人处置了……
他想了想,说:“施粥的事儿就按文录上办,往年那些人既是熟手,出不了什么岔子。余下的人里,你挑拣几个做粗使的,过个把时辰,随我去兰院。”
下人散后,大半个周府空旷了。
周郎君在小书房坐了许久,寻思时候差不离,领了过来听吩咐的五个壮年家丁,又令他们提棍带绳,风风火火往兰院去。
这是处偏僻的院子。
院墙角的青苔很茂盛,檐角新结的蛛网上,挂着昨夜飘零的雨珠,院里布景看似简陋,却处处透着雅致生机。
按荀娘子的话形容,叫做“万物循命,祸福各安”。她是个斯文人儿,不在意那些个身外事,唯一挂怀,便是她女儿。
燕姒不知自己是怎么变成她女儿的。
醒来那日。
一瞧房内按唐国习俗布局装点,再看荀娘子和丫鬟小厮三张陌生面孔,燕姒起先颇是警惕,试探性地用唐国话问他们都是谁,此处又是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