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天夜里,江岁寒做了一个梦。
梦里春暖花开,桃花树绿荫如洒,和煦的阳光从枝叶间散落下来,融融地铺了满地。
树下青石小桌旁,十四五岁的少年俯首执笔,正认真地默写着一篇文章,身畔,一戴着面具的黑衣男子,温柔地注视着他。
一刻钟后,少年慎重地落下最后一画,搁下毛笔,提起来自己写的那张纸,欢快地笑:“先生,我写完了!”
“好,我看看。”男子接过来,逐字逐句地检查过,欣慰道,“才背了三遍,清静经就默得一字不差,我家小寒是很聪明。”
“哈哈那是!”少年双手托腮支在石桌上,仰头笑吟吟地看着他,“先生,我写得这么好,是不是该有奖励了?”
“你想要什么?”男子抬手摸了摸他的头顶,他却嫌弃地躲开了。
“先生,我已经十四岁了,不是小孩子了,你不能再像小时候那样揉搓我。”少年噘着嘴,不大乐意。
“这样吗?”男子失笑,无奈地将手收回来,语声温吞,“原来十四岁就算长大了吗?”
“那当然,村里郑大叔家的小儿子,上个月刚满十四周岁,就和邻村的姑娘定了亲,约定一年后就要娶人进门呢。”
“好吧,算你有理。”男子嘴上这么说着,目光却还是像看小孩,“那么请问我的小大人,你想要什么奖励?”
“我想尝尝先生葫芦里的酒!”少年很是兴奋。
“不行。”男子敛去笑意,严词拒绝。
少年顿时有点泄气,牵着他的衣袖,软软道:“一口,就一口,我绝对不会贪杯的,先生,求求你了……”
男子不为所动:“小寒,你撒娇也没有用,之前说好了的,及冠成年之前,不许你饮酒,乖,再等几年吧。”
“……”少年双手撑在桌上,两腮鼓鼓的,像只不高兴的小青蛙,片刻后,赌气般的哼了一声,起身回屋去了,“不喝就不喝,酒是穿肠毒药,谁爱喝似的,以后你请我喝我都不会喝!”
……
梦境如风,戛然而止。
江岁寒倏地惊醒,看了眼床头的淬灵沙漏,卯时五刻。
他轻轻喘了几口,手背盖住双眼,压下梦境与现实割裂时带来的恍惚感,躺在一片漆黑中,默默等天亮。
照理说,梦醒了就结束了,不应该再看到后续的发展,可不知为什么,江岁寒脑海中却清晰地印刻着,当日夜晚时的画面。
月上中天,银辉如水。
高大的桃树上,少年打横坐着,手里捧着一只玉色的灵葫,在唇边一点点沾着喝。
粉红色的桃花丛丛盛开,半遮住天边的圆月,香气清幽,沁人心脾。
“先生,我就知道你最疼我了,花蜜酒真好喝~”少年两只手抱着玉葫芦,像抱着宝贝一样,侧头笑得天真无邪。
一尺外,被称作“先生”的男子抱着双臂,靠坐在树枝与树干的分叉处,一袭墨染的黑衣,戴一张霜银的面具,只露出水漾的红唇和优美的下巴,耳畔乌羽般的鬓发里,一点殷红朱砂若隐若现。
他说话时,宠溺的情愫根本无从遮掩。
“你这孩子,闹起脾气来又哭又不理人的,不给喝行吗?”他垂落着一条腿,悠闲懒散,看身边捧玉葫芦像小松鼠捧松果似的少年,莞尔,“小寒,慢点喝,就算大半是花蜜水,也还是有点酒意的,你才十四岁……”
“啊好了好了!我知道我才十四岁,我还没成年,我还是个小孩子,和你差的好远,不要天天提醒我啦。”少年就听不得这个事,不耐烦地吵吵了几句,忽然看到男子腰间别着的翠竹笛,粲然道,“先生,我想听曲子,你好久没有吹给我听了。”
“是吗?”男子摸了摸竹笛,抽出来横到唇边,面具后的眼睛狭长深邃,盈满了笑意。
月色下,清脆的笛音自桃树上绽放,惊醒了沉睡的池鱼和归飞的倦鸟,一阵清风拂过,夜空中下了一场细碎的花瓣雨。
梦里的少年捧着玉葫芦,嘴上说花蜜酒好喝,心里想的其实是,终于尝到先生的味道了,真甜。
……
江岁寒躺在重重的帘幕中,脸颊轻侧,看到窗外射入溟濛的晨曦,很冷很淡,像冬日山间散不去的雾岚。
“江前辈,昨天晚上那个声音,是你对吗?这些梦里的画面,也是你……对吗?”
心海一片寂静,好像梦醒了,就什么都没了,只剩窗前若有若无的寒梅香,漫入肺腑。
·
翌日傍晚,苍穹派五峰山川锦绣,沐浴在天边夕阳下,如镀了一层明晃晃的金。
年轻的弟子们下了晚课,从书院出来,三五成群地结伴走在回青鸾峰弟子房的大道上。
萧洛脱离大部队,一个人默默走着,准备穿过虹桥,往无妄峰的方向去。
“哎!”楚越溪从身后搭上他的肩,痞里痞气,“阿洛,你真要去扫台阶啊?”
“嗯。”萧洛看他一眼,心不在焉道,“我没抓住那只血魔,放虎归山留了后患,师尊罚我,应该的。”
“可可可是!”楚越溪眼珠子快从眶里瞪出来了,“三千多级台阶,你扫到明天上午都不一定扫的完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