集聚变小,凝成一团。无数罡风从崖底吹来,近乎浓郁的凶煞之力令人窒息。
那东西努力挤压本体,它变得更加凝实,身形越来越明晰。
就像在穿过一层看不见的障壁。
“那是——什么——”幻象中,卢小河要大声喊叫,才能确定同伴能够听见。
“不要——看——!”白狗大声咆哮,“不要——直视——!”
恐惧。
空气冰冷粘稠,哪怕只是幻境,那份感情绕过所有理性推断,直直刺入符行川脑海深处。呼吸变得困难,心跳快到下一秒就要爆裂。就连空气流过皮肤,都会带来针刺般的痛感。
如同锋利的刀刃在动脉边摩挲,符行川行走危机多年,从没有过这样强烈的死亡预感。
而造成这一切的原因——他只是通过遥远的回忆,看到金光中一个不甚清晰的轮廓。
符行川全身的毛都炸了起来。他每个脑细胞都在尖叫危险,就算面对凶煞,他也从未有过这样强烈的危机感。
佝罗军的反应,证实了符行川的想法。
哪怕那东西的身形被金光遮挡大半,目所能及之处,佝罗士兵纷纷跪倒在地——并非是出于敬仰,他们更像是被齐齐吓软了腿。不少人当场口吐白沫,眼珠满是血丝。还有些当场尖叫狂吼,像是受到了难以承担的惊吓。
下一秒,佝罗修行者们的法术便直接中断。他们软布袋似的倒在地上,屎尿横流,圆睁着眼抽搐不止。
金光褪去,部分还能动的人,下意识望向山崖的方向。只是瞬息,这些人水气球似的当场爆裂,肉泥溅了老远。
没有修行者的术法抵抗,殷刃的法阵再无敌手。
赤红光牢一往无前,法阵继续朝法阵中心收拢,将大军整个包在骸谷内部。
法阵中心地带,那个小小的神台随山崖崩裂,跌向无底深渊。山峰滑落,飞沙走石。那深深的山谷,如今成了一道由山岩组成的巨口,疯狂吸食吞噬。
乌云搅动,黑暗奔腾。有那么一刻,仿佛整个世界都在朝着那深深的山谷倾塌。佝罗军队被法阵逼到山谷附近,下饺子似的坠落。
原本杀气腾腾、一往无前的钢铁军队,在近乎天灾的术法面前,脆弱得就像暴雨中的蚁群。
就算知道只是幻境,识安几人还是忍不住靠漂浮术飞去空中。除了钟成说,其余几人纷纷闭上双眼。
只有钟成说固执地睁着眼——穿越千年的时光,他直视过去的“自己”。
那团获得自由的黑暗正在山谷上空游弋,殷刃的尸身被它稳稳托在身体之上。
一切都对上了,钟成说心想。
当年的人,真的是你啊。看来他们做室友的时间,比他们所认为的还要长。
……
自己的“认知”是什么时候开始的呢?钟成说不记得。他同样不记得自己存在了多久,他只知道在绝大部分时间,自己就像一棵树,一根草,没有思维地活着。
没有五感,没有知觉,他的世界只有虚无,以及那一片片或大或小的涟漪。
而他凭借本能游荡,并没有名为“思想”的东西,更谈不上存在对“其他生物”的认知。无边无际的虚无中,只有他自己存在。
……不,或许他连“自我”的概念都没有。
就连“坠落”之后,钟成说都不知道自己的状态叫“疼痛”。他只知道自己的身体被撕成了很多块,位置也就此改变。他无法再像过去那样随意游荡,像是被卡在了某个地方。
残缺而奄奄一息。
不过钟成说倒没有恐惧,只是继续单纯地存在着。硬要说那时的印象,钟成说只有模模糊糊的“不舒服”。
他持续着这样的状态,直到那个奇特而强大的涟漪靠近。
每隔一阵子,那个涟漪总会出现。它散发的气息让他感觉亲切,钟成说本能地分出了一点身体,想要“碰一碰”那个涟漪。
那个大涟漪总喜欢随身携带三两个小涟漪,又将它们融入体内。自己可以模仿那些小涟漪,与它自然接触。
千年之前,钟成说光是产生这个想法,就用了足足三个月。
那可能是它第一次“自主思考”。
按照计划,它努力模拟那种小涟漪的细节,投放出去一点儿躯体。果然,大涟漪很快被他吸引了。
一朝得到正面反馈,他故技重施,试着接触附近其他涟漪。然而除了那个格外强大的涟漪,其他涟漪并没有给它任何回应,就像认知不到它一般。
钟成说放弃了,他决定继续与那个大涟漪接触——
“我。”
那个大涟漪耐心地教他。
“你。”
它给了他一个全新的“世界”。
从那个时候开始,钟成说知晓了振动频率快与慢,知晓了时间流逝的节奏,知晓了世上还有“自己”和“他人”。
知晓了这世上还有“甜味”。
随着他们接触次数变多,身体的禁锢似乎变松了。“被对方认知”这件事,就像囚牢墙壁上的一道缝隙,让他找到了可以前行的方向。
可惜终究不够。
钟成说还是被卡在原地,只是得到了一点点松动的空余。不过没关系,他不在乎——不舒服也好,这样消亡也罢,并不是多么重要的问题。
“感受”对他来说足够复杂,那时的钟成说,根本无暇理解“情感”这种更高级的事物。
钟成说决定继续与那个特殊的涟漪,不,与“那个人”交谈。至少在那短暂的相处中,他会忘记自己不舒服的状态。可是他还没学到色彩、音律、香气的意义,那人便先一步衰弱了下去。
他认得那种衰弱!彼时,钟成说甚至有些学有所成的满足。天上的一些小涟漪有时会坠落地面,它们便会这样衰弱、破碎,最后仅剩下微弱的残留。
那人称这种状态为“死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