度和飘雪,女婴的小脸冻得通红,这才本能地哭泣着自救。
帕格尼尼瞪了孩子半晌,直到她哭声变调,才慌乱地打开斗篷,以极其生疏甚至算得上木愣的方式把她圈在怀里。
女婴很乖,接触到热源的瞬间就不哭了。她连眼睛都没睁,咯咯笑几声就又安静入睡。
帕格尼尼像尊雕像般愣在那。
他看着怀里和幼猫没啥两样的一团,酒瞬间全醒了。
……
帕格尼尼打着哈欠醒来的时候,正巧对上怀里孩子乌溜溜的眼睛。天色渐白,抱着女婴在墙角蹲了几小时的他,腿脚手臂有些说不出的麻木和酸痛。
他没离开弃婴点,想着这么乖巧可爱的孩子,好歹要给人家父母后悔的时间。再不济等天亮依旧不见人来,再往附近修道院里送一送就行。
没有记忆是好的,不会记得被遗弃、不被疼爱。
等到真正能理解的时候,心脏早就强大到足够接受命运的安排。
帕格尼尼盯着小小的婴孩,看着天色换算时间,留给她“幸运”的时间不多了。
女婴不哭不闹,就安安静静地盯着他笑。
“无忧无虑的小傻瓜。”
他伸出手指轻轻戳着她的小脸,软软的,和打发好的绵密奶油一样。
婴孩本能地驱动脑袋,张开嘴去追逐指尖。
“小家伙,你可真会挑,这是我全身上下最宝贵的东西了——”帕格尼尼笑着继续逗弄女婴,“可惜,不是吃的哦。”
他拿开手指。
女婴许是饿着了,瞬间委屈,抽泣两声,准备大哭。
帕格尼尼慌了,连忙把她举起来。
“别哭——小家伙,你看,太阳出来了!”
他把她举过头顶,刚好碰上海上日出。
不知是因举高高的快乐,还是看见艳丽红色在海面升起的新奇,婴孩竟然忘记哭泣,又笑出声来。
灯笼塔的光线早已熄灭。
当阳光回归世间,迷茫不再,处处都是灯塔。
裹着女婴的襁褓倏然松散开。
晨间的海风还是冷的。帕格尼尼怕孩子着凉,赶紧又把她抱回怀里。
能在小提琴上玩弄各种炫目技巧的手,此时愚笨得像块木头。他尝试了好几次,怎么也不能把襁褓恢复原样。
小提琴大师屏住呼吸盯着那根被他系得歪歪斜斜的布带蝴蝶结,婴孩单纯且本能的呵笑,倒让他霎时间有些脸热。
照顾人类幼崽,这可是他过去三十来年间从未接触过的事!
——连想都不敢想一下。
“pa……”
女婴笑着望着他,黝黑的眼珠像镜子一样,倒映出帕格尼尼那张并不讨喜的脸。
那双眼睛不带任何异色,像看唯一世界般跟他说着话。
“帕?你想说什么呢?哈,小鬼,你不会猜到我是谁了吧?”
“pa……pa……”
婴孩无意义的发声,似呓语,巧合得刚刚对应上某种呼唤。
她的小手从松散的襁褓里伸出来,幼嫩的手碰上帕格尼尼高耸的鹰钩鼻,瘦削的脸颊以及两片薄唇。
傻傻地,连眼睛都在笑。
无法言语的触碰。
都说拥抱有着魔力,能够慰藉痛苦;但没有人告诉过他,婴儿的手指也有魔法,似乎能填平所有的灰色沟壑,触动他几欲落下泪来。
帕格尼尼刹那间仿佛听见最干净纯洁的泛音,那声音不存在于提琴的四根弦上,它像个幻梦,却又如此真实。
冥冥中走失的那部分灵魂又回来了;
心脏里缺失的小角落又被补全了;
空荡的高脚杯里再次填满生命的佳酿。
他此刻才发现,女婴有着和他一样颜色的头发,一样颜色的眼睛。
他们是两个极端——早已枯涸的人生和新生的一张白纸,要交叠在一起才能圆满。
或许,这就是上帝的旨意。
帕格尼尼听见了胸腔里,心脏再一次有力的跳动声。
无法否认,婴孩纯净的眼中,倒映着他无处藏匿的真实。
世人在他身上搜寻帕格尼尼,小家伙看到的只有尼科罗本身。
他以贴面的方式珍重地再次抱起她。
“宝贝,爸爸(papà)[5]带你回家。”
……
一周之后,二月二十七日[6]。
教堂里的受洗名单上多了个名字:amore paganini。
阿默尔·帕格尼尼。
——尼科罗·帕格尼尼之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