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不是他第一次瞧见,上一次他被人诬陷罢官,褪去朝服干干净净站在庭院里,便叫他心下诧异。
京中朝臣有不务正业者,善在倌馆儿戏弄这样的少年,他从来不屑,更觉得伤风败俗,因偶然窥见这一抹颜色心里的微波而马上自我厌弃。
可是自我厌弃之后又陷入了巨大的迷茫。
他忽觉得自己脚下定定,像是被困在了无用的解里。
他不是张演之,却披着张演之的皮囊,可他比谁都厉害,杀伐果决一身胆子,甚至称得上是有勇有谋。
从前,正如他与赵骅说的那样,张演之是个君子,因此懂得什么是不立危墙之下,总是谨小慎微的保持他的中庸之道,因此他虽被放在自己的对立面做平衡的棋子,却不足叫他分神太多。
可现在不一样了,眼前的人,甚至看起来瘦弱更多,却轻易叫人看见皮囊下的筋骨,甚至看出一些自己身上刀锋剑影、剑走偏锋,偶也能叫他晃了神儿。
“京中朝臣……”他喉结滚动了一下,情不自禁哽住了一会。
张意之“看”向他。
裴镜渊轻轻咳了一声,错开了脸:“京中朝臣多是用小侍多一些,女子多有不便。”
“女子不便多是那些主子的问题,却不是女子的缘故。他们也只是从不将女子摆在明面上,可后宅里如何不是侍女云集,我不屑于做如此伪装。”
“至于,若是说女子无才做不了相丞跟前的人,便更加离谱,大公主殿下身边的女官才能非常,便可见一斑。”
张意之皱起眉毛:“唯有说的,不叫她生了什么妄想继而白费了我的苦心才是在理的。我以后自会注意。”
裴镜渊掀篇不提,却不想张意之主动问起:“大人在外面守了我多久?”
三天三夜,可裴镜渊明显不想说。
“就像是裴大人一定守了我很久,先前舍弃安危救我,现在又为我着想,不见得是喜欢,私下里我猜,除了家国之远虑,或最多只是动了恻隐之心。”
“我还没答谢大人的救命之恩,可并不着急,想必大人将来一定有用的着我的地方。”张意之很客气却又诚恳。
恻隐之心。
裴镜渊低下头看着微微合上目有些疲累的张意之。
是吗?仅仅是因为恻隐之心,还是因为那一场相似的火,还是因为……
“你在里面看到了什么?”裴镜渊不擅长问心,他可以拷打别人杀人诛心,却唯独对自己求问时候,不坦诚又烦闷。
“看到了一朵花。”张意之实话实说,她眼前仿佛又浮现出来那两朵捧在手心里白净重叠盛放着的花朵。
那朵花染上血被捏的稀碎,可仍旧有荼蘼风流的美感。
“浮山后院,全都是那样的花,夜里连成一片。”张意之顿了一下。
“当然,我并不想瞒着你,沈晏清曾也给张演之、张意之送过那样的花。”张意之第一次从嘴里承认自己并非是张演之,只是说到自己名字的有些卡壳,好在裴镜渊并没有注意。
“你怀疑是他干的。”裴镜渊开门见山。
“他自从回来这个地方便很反常。起先我以为他是太子金身,为国祈福七年应当受到庙里的尊崇。可与我想的不同,他过得并不好,甚至夜里需要砍柴,冬日只有一件薄薄的衣裳。”
“你没有见过他刚回京的样子,可我见过,胆小慎微,沉默寡言,一看就是长期受到打压。他过得不好,心里若记恨住持,便是杀了他也不足为奇。”
张意之缓缓说道。
“我唯一疑虑,便是觉得此举未免堂而皇之,不像他的一贯作风。可他最近像是急了,从徐先生去世,做出许些漏洞百出的事,既像是试探,又像是慌不择路。”张意之一默。
实际上更早,在狱中塞给她纸条嫁祸裴镜渊开始,他做的许多事情都不算是聪明,可尽管如此,有沈江鉴为他遮掩,倒也没有闯出什么太大的火花。
唯有这一次,众目睽睽之下……
“若是做了,多半已经找好退路和替罪羊。”
张意之轻飘飘叹了一口气,仍旧闭着眼。
她手上摸索着,突然摸到了青蝉给她捆绑手上的伤口留在床榻上一卷没有用过的纱布,她“撕拉”一声撕开长长的一条,随手绑在被阳光刺到有些泪意的双目上,在脑袋后面打个结。
“真是不幸,从始至终,我可能就是最好的替罪羊。”张意之垂下手,莞尔。
*
一道鞭子破风狠狠落在俯趴在地上蜷缩着的阑珊身上,他向后绷着,露出青筋密布的喉脖。
身上的疤痕抽裂开,露出浓浓的血,他紧咬着牙,粗喘着气。
持鞭的人戏谑地看着面前肤白与周身格格不入的沈晏清。
他惯会沉默,即使现在触怒到他的逆鳞也只会苍白着脸一言不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