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见陆绮罗让天雷劈得身形溃散,魏瑰觉得有些不可思议。
她就是一个普通女子,不曾作恶,也没能力作大恶,否则这被迫和亲怎么也不能成行。
为什么天雷没有放过她?难道她死后还发生了什么?
陆绮罗面色逐渐空白,眼神失焦,她像一只中了箭矢的燕子,躺倒在云端。
通天之路开始分崩离析,她从云端下沉,身影破碎,魂魄的光芒如流星,逐渐消融在半空之中。
*
陆绮罗是在逃回故国的途中溺毙的。
东亭人尚武,不论男女各个习武掌船、骁勇善战,陆绮罗年轻温柔,满腹诗书礼仪,在东亭百姓的眼中,便是个空有美貌还故作矫情的花瓶。
她在东亭寄人篱下,东亭王有妻子,她作为南楚的使者,地位低不得高不得,身份尴尬,便深居简出,终日对月思亲。
忧思伤身,陆绮罗形容憔悴,不得东亭王恩宠,小院冷落,不用面对那个要称作丈夫的男人,她反倒高兴。
只是好景不长,故国消息传来,陆绮罗的哥哥在战场上中了十分刁钻的剧毒,昔日策马夜行、千里奔袭的小将军已经是废人一个。
陆家彻底失了势。
南楚当时的在位皇帝不知哪根筋搭错了,把陆小将军召回来,要治他的罪,陆大小姐愤然离家,去照顾自己的弟弟。
东亭朝堂也知道了南楚皇室和陆家的交恶,他们原先忌惮陆小将军的威胁,才同意了陆绮罗作为和亲人选,也是人质,否则只门当户对一项,陆绮罗就不在他们的待选之列。
两国结盟,东亭要的是真正的公主,才能吃准了南楚皇室。
如今,他们对被夹在中间的陆绮罗不再宽容。
南楚不肯送新的人来和亲,受苦的是陆绮罗,因为那代表着盟约的摇摇欲坠,陆绮罗不受宠,也不屑摇尾乞怜,到彻底撕毁的那一天,就是她的死期。
当然也有可能,两国不会撕破脸,但谁能说得准?
陆绮罗逃了。
她早就学会了划船游水,没人知道一个深闺女子还有这么大的魄力,他们以为成了亲的女子就被绑住了手脚,成为男人的所有物,更兼背井离乡,得不到外界的助力。
陆绮罗逃出了东亭王城,但没有跑过边境。
南楚和东亭之间隔着莱海,她去时龙船花轿,归时一叶小舟。
东亭的哨岗燃起了寻人的火把,正是两国关系紧张的时刻,南楚提防戒备,见烽火便以为对方率先失信,战事一触即发。
不知是谁先射出的箭,陆绮罗的小船着了火,她肩背各中一箭,落下船去。
莱海下住着一只大砗磲,陆绮罗还能活着,多亏了大砗磲把她带回了自己的洞穴。
那大家伙还挺可爱,心地也好,像个不谙世事的孩子。
陆绮罗和一个不会用嘴说话的初生小妖比比划划地交流,大砗磲愿意把她送回大陆。
不出意外,还是出意外了。
大砗磲用贝壳含着她,游得慢,血腥召来了水中的猛兽,那孩子挡在她前面,被吃掉了。
被生吞活剥的痛苦通过砗磲贝壳上的透明触角传到了陆绮罗的身上,陆绮罗眼睁睁看着,感受着,痛到指甲生生折断,鲜血染红了乳白色的贝壳,大砗磲为了保护她合上了盖子,水进不来,但空气也进不去。
受伤孱弱的身体能在水下渐渐稀薄的空气里支撑多久?陆绮罗大概知道了。
她倒在海水里,水面只浅浅地盖住她的脸,她吐出最后一串气泡,贝壳包裹着尸体,像一个坏掉的虫卵,被海浪带到寒冷的北海。
那么大的砗磲一定会被人发现,只是刚好是任意飞,就好像是上天馈赠。
*
龙鳞上的怨念不因宿主死亡而消解,龙女被黑红的印记烙了满身,天门开时无声,合拢时却隆隆作响,将龙女的恶因恶果公之于众。
“我当年只不过犯了一点小错,凭什么要我受这么大的罪!”龙女指天骂道,她忿忿不平,或许从来没有服过。
天音苍茫浩渺,如远来钟声:“致天柱倾折,粉身碎骨,理所应当。”
“我父明明已经顶替了天柱,将功抵过。”
她的语气太理所当然,好像要让人信了她的冤屈,然而那更遥远的声音不为所动:“抵过,并无功。”
以命相抵的是她父亲,不是她,罪业不会因为事情过去了就消弭,也不会因为当事人忘记了就摆平。补过是应当的,但若不曾有错,哪里有补过这回事。
而显然,龙女并未意识到,她曾经的过失,可能带来怎样无法挽回的灾难。
天雷最后一击,龙女最后的鳞片如雪花纷纷扬扬,巨大的龙首落下,霎时水花四溅。
天门合上,碧空如洗,浮云淡薄,好像雷霆之怒从没出现。
四六的尾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