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奈何桥头数了两个月的石头,连一向无波无澜的孟婆脸上都忍不住露出些许错愕疑惑的神情,甚至主动提出涨工资。
我那时候已经数到三万六千八百五十一,被他猛然打断,忘记了哪些数过哪些没数过。我无端恼怒,又不知道该向谁发泄,义正言辞地拒绝了他。
孟婆神色同样不虞:“你想要什么?”
这话倒像是吴言每天来问我的“你到底怎样才能高兴?”
我认真思考半天,眯着眼睛抬头笑道:“我什么也不想要。”
看似平静的忘川水隐隐约约印出孟婆模糊身形,孟婆顿了一下:“笑得好假……人间过得不好吗?”
我失神了片刻,摇了摇头,没说好也没说不好。
人间的我不愁吃喝,父母健在,不能说不好。可却总是庸人自扰,困于往事,让自己烂在泥里,挣脱不得。
孟婆支着手,像是思考了一会我的反应,得出一个结论:“活该。”
“……”
我的拳头硬了,眸中怒火也掩盖不住。
反而是孟婆抱肩睨视我,优哉游哉,语气还带了些惊讶道:“原来还会生气,那又何必装作这半死不活的样子?”
我清了清嗓子,声音冷冷淡淡:“本能反应而已,而且不是半死不活,是已死不活。”
“这位已死不活的小姐,你生前干我何事?去找你的好梅姐也好,去和吴言夸天也好,不要成天坐在这里影响我的工作。”
我“噌”的一下爬起来,心怨道孟婆还是如此不近人情,我之前真是错怪他了。
看着每一天都一模一样分毫未变的景色,我心中忽然生出有种想要打破一切的愿望。无力地向天空挥了挥拳头,最终却只是轻轻摸了摸树上常绿不败的叶片。
我能去哪里呢,散发着怨念和霉气的鬼又要去给谁带来不幸。
我这样想着,步伐被牵引着来到神眼泉附近。
我不确定水猴子还记不记得我,因为他们一直瞪着占了半张脸的大眼睛愣愣地看着我的动作。
我坐下来,他们也坐下来;我朝他们勉强笑出来,他们就上前扯住我的衣服,扭来扭去;我生气地朝他们哼一声,他们也哼哼唧唧有模有样地学起来。
吵死了!
我的眼角却不知不觉弯了下去。
梅姐忽然站到我身后,声音爽朗:“你可是好久都没来找我了!”
我被吓僵了一刻,对上梅姐担忧的眼神,神经反射般笑了笑:“梅姐,好久不见。”
梅姐没好气地回道:“你也知道好久不见。”
她忽然摸了摸我的短发,似乎手感很好的样子,非要把头发搅乱了才罢休。
梅姐与我并排坐下,道:“聊聊吧。”
“聊什么?”
“想聊什么就聊什么。”
“我不知道聊什么……梅姐,我想,我也许想回家。”
梅姐长长地叹了口气:“家啊,真是个漫长的地方,很多年前我也曾经想过有个家该多好。”
这鬼界唯一不能想的就是家,人失去了自己的牵挂与羁绊,成为一只不断忘却时光的鬼。
我抬眼看了一眼梅姐,没有说话,这不是我应该好奇的事情。
梅姐却自顾自地说道:“我出生的时候还在闹□□,我的阿奶是先进女青年,她曾带着妇联种出了高产棉花。”
“她常常和我说:“‘女人能顶半边天’、‘男女本该平等’诸如此类的话,那个时候我也不叫才招娣,他们叫我才宝,宝贝的宝。”
才梅八岁那年改革开放,这的的确确是全中国的幸事,生活越来越好,村里渐渐有了电视机、小汽车这样稀罕的物种。
然而却总有人在宽松的政策下趁机作乱,男尊女卑的风气渐起。父亲不再对才梅面露笑容,甚至自作主张地为她改成才招娣的名字。他每日求神拜佛,一心想要一个大胖小子。
对此,“能顶半边天”的母亲只是沉默,她的眼中不再有光亮。
连生了两个女孩后,才梅的母亲终于生下了一个男孩。同时,因为计划生育政策的执行,才梅家里被洗劫一空。
才梅长得很漂亮,尤其是那双眼睛,充满活力,有种鹤立鸡群的突兀感。很难相信这是个长在大山里、满口粗旷方言的女孩。
女人太漂亮是祸害,这是才梅父亲的座右铭。后来才梅果然为这句话付出了相当大的代价。
才梅长到14岁,家里实在揭不开锅,她像个物品一样被卖给了隔壁村村长老吉家做童养媳。
老吉老婆为人刻薄,才梅几乎没有吃过几餐新鲜的饭菜,就连水果也是烂了之后才能吃。
她跑回来很多次,每一次又被村里人抓住带回去,她喊自己的母亲,母亲空洞地看着她,似乎不明白她为什么要跑回来。
有一年警察忽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