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在头上的那一刻起,她就再不能如同寻常人家的女儿一般,在黄昏傍晚、金乌欲颓之时站在窄巷里闻着饭香,听着犬吠,等着谁喊上几声名字了。
所以她没有什么朋友,她像笼子里的一只金丝雀,被庇护的同时也尝尽了孤单。她记性颇好,以至于可以清晰地辨识东朝和皇宫里每一位女史、侍从,阖宫上下无一不喜爱这位和善又礼貌的小郡主。
后来她想,或许不是她记性太好,更不是什么礼貌和善的缘故,而是她困囿在深墙里,也只能借此聊以慰藉罢了。
朋友,到底是怎样的存在呢?
她有双亲,有皇祖父,有哥哥,有一众女史,无疑他们待她都很好,父亲日理万机,却会在百忙之中在院中为她搭上一架秋千;母亲虽看似严厉苛责,却会在她生病时寸步不离照顾她;而皇祖父贵为天子,却会在无人之时将她架在脖颈上,任由她去上树摘果;哥哥呢?哥哥会清楚的记得她每一项喜好,会想尽办法把她的荒谬幻想一一变成现实;女史们与她朝夕相处,她早就不愿将她们视作奴婢,而是视为家人了。
可这都不是朋友,思及于此她的目光变得恍惚起来,视线随着几片飘零于风中的花蕊,荡向远处。那儿有岭上千峰、江碧如玉、鸟过花燃。
这让她不由得想起一个人来。
不知此刻他又在做什么呢?吃斋念佛?树下布子?又或是捶敲木鱼?这一颗生来便在高阁里的稚女之心,第一次生出些许惦念来。
“殿下。”
“殿下?”
听雨见谢寻微怔忡着倚在栏杆上,一副思绪飘然的样子,便上前唤了两声,待人茫然地转过头来,她笑着摆摆手,道:“小殿下再楞一会儿,郡王殿下的射柳宴可就要全错过啦。”
听她一说,谢寻微这才如梦初醒般将视线重新转回到东岸去。
擂鼓声声,骏马扬蹄嘶鸣两声过后,场中逐渐安静下来。站在马侧的锦袍华服的一众人排成一排,各自系上覆眼的黑绸带。不同的是,各色图纹的衣摆在风中猎猎,同样的是,衣袍下掩却的天家气度的挺直的脊背。
只有褚汶年歪着身子,不像什么正经样子。止不住地朝谢寻山嘟囔着:“殿下,我就说要早些去选马匹吧,适才你把这匹好马让给我,我虽不能跌下河里去,但眼下倒是好了,你手里牵着的这匹,瞧着性子也太差了点。”他愤然地扯了扯眼上的黑绸带,只因其无论上下如何挪动调整,似乎都有点七扭八歪。
被“指名面刺”的马如同听懂了一样,朝褚汶年打了个响鼻,自鼻孔里喷出两道热气来。褚汶年龇牙咧嘴,叉着腰斥道:“嘿!说你你还来劲了是不是。”
谢寻山温然一笑,顺着马鬃摸了两下他的马,又拍拍身侧的人,笑道:“一匹马罢了,你又何必跟它置气。”
他回望一眼宝津楼的方向,故意附在人耳侧,小声道:“汶年,待会儿你若是赢了,大可以带着符袋直奔宝津楼去,今日我定不阻拦。”
褚汶年攥紧了拳,又任由它松懈开,仰天哀嚎一声:“殿下--你明知道我根本不会!”
二人正说着,便听见马蹄踏过处传来一声弓弦紧绷的声音,虽蒙着眼,但不难听出拉弓者定是臂力不凡,以至于此箭甚快,箭矢破空时好似风声都被扯长。随后数秒便是远处传来的扑棱棱的振翅声响,想来是一箭命中,这方是本场比赛的第一箭,无疑算是开了个好头。
宝津楼上,这一箭也不出所料地引来了一阵喝彩。而这时更有人哄笑着喊大家开起了赌局。
有人扶着雕花栏杆扬声喊道:“就冲刚刚这一箭,我压太原郡王!三两!”
“五两,我压五两!”此话一出,立刻便有人紧随其后出声接上。
“你们怎么都压太原郡王,依我看呐,十三殿下也是夺魁之选,我压他,我出八两!”有人娇笑道。
立刻便有人领会其中意味,故意打趣道:“十三殿下上月不过刚满十六岁,你这八两银子若是压在容貌上,他兴许还能给你赚个回头钱。”
“你管我呢...纵是那副皮囊也不止八两银子,本姑娘高兴。”
......
原本互不相通的几层因此上下串联起来,一时间人声鼎沸,分外热闹。
谢寻微嘴里叼着半块蟹壳青,也摸了摸身上挂着的荷包,先是捡出几块碎银,听见后面这一句,便又觉着不够,他哥哥怎么能只值这几两银钱,于是索性将里面的金豆子、金叶子也全数倒了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