廿□□华录-慧人伤-鸢尾-沈行烟
【慧人伤】
玉骨生国香,水岸舞蓝裳。谁慧眼识珠,又羡明珠煌煌?谁明洞世事,又怜慧人多伤?终归是,清客烈火戕,蝶仙冰雪葬。
——
那是玄曜二十年的上元节。
京城车水马龙热闹非凡,花灯结了百十条街,繁华如昼。公子佳人于这一日相约出游,互送信物以表心意。
御街上的樊楼,三层相高、五楼相向、飞桥栏槛、明暗相通、珠帘绣额,灯烛晃耀,实乃天下第一风流地。
六殿下此刻便坐在这灯红酒绿的销金窟中,一杯复一杯喝着。
“殿下,您可不能这么喝了呀!”小厮在一旁苦着脸劝,却得不到主子一句回应。
小厮眼见自家主子就要这样消沉下去醉生梦死,不得已只好悄悄退出门去,抓了樊楼中一酒童问:“你们这儿可有什么乐子?好叫人顾不及喝酒的。”
酒童看看小厮的衣着,再看看他身后的门牌,便知此间坐的是贵客,忙堆了笑回:“自然是有的。楼下有杂戏杂剧,只怕不入贵人的眼。您看是想听曲儿还是看舞蹈还是听个什么旁的乐器?或是要对诗、玩儿飞花令,咱们这儿都有佳人作陪。”
小厮哪儿选的出来?听着就觉得头疼,便问:“就没有个样样精通的?你们不是京城第一大酒楼么?”
“这……自然也是有的。只是那就不是什么人都能见的了……”
小厮翻个白眼,掏出一枚碎银子放在酒童手里:“咱们主子那是满京城数一数二的大贵人,你家老板来了都得磕头的。”
那酒童忙不迭接了银子捂在手里,笑嘻嘻应下:“那您稍等,小的这就去禀老板,请了最好的姑娘来陪你家主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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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多时,就有十二侍女鱼贯而来,簇拥着中间的如花美人。
“怎么样?”酒童朝小厮挑眉。
小厮默默竖起大拇指:“美人如花隔云端……绝啊!”
“贵人安好。”
“滚出去。”
曳娘闻声微顿,缓缓抬眼去瞧这位贵客——面如冠玉,气度非凡,只是剑眉蹙起,周身都泛着戾气。
曳娘挥手斥退了侍女,自在屋中琴案前坐下,抬起一双素手撩动琴弦。
傅仪昕端着酒杯的手一顿,神思不知怎么就被那泠泠弦音勾走了。
瞧着他眉眼间戾气渐散,曳娘才转了调子,唱起一阕吴侬小调:
“青砖伴瓦漆,白马踏新泥,山花蕉叶暮色丛染红巾……*”
“你是吴人?”才恶言相向的男子突然温声发问。
曳娘收回指尖,垂首答他:“奴长于苏州府,后辗转至京城,于此间樊楼栖身。”
“寻寻觅觅、冷冷清清,月落乌啼月牙落孤井……”傅仪昕拿起玉箸打着拍子,续着她的曲唱了一句,只是吴音有些蹩脚。
他唱罢自己也笑了:“母亲幼时曾在江南外祖家住过几年,习得这首小调,给我唱过。”
曳娘颔首:“贵人想听完这一曲吗?”
傅仪昕想了想,突然说:“你教我唱吧?”
曳娘自然不会拒绝。她到书案前写下歌词,放到傅仪昕眼前,拿吴语缓缓念了一遍。
傅仪昕的关注点却又落到了别处——“你的字极好。”
曳娘只说:“不过能让人看明白罢了。”
“姑娘谦虚了。”傅仪昕拿着这张纸眼中满是赞叹,“姑娘墨宝看似规矩收敛,却暗藏铁画银钩。”
曳娘没应,只问他:“贵人还学么?”
“学。”
傅仪昕原本会一些吴语,是以学起来很快。三遍顺下来虽还不至于很正宗,但至少是吴地人也能听得懂的程度了。
“还未请教姑娘芳名。”
“……曳盈,他们都叫我曳娘。”
“这是艺名吧?”
“艺名足矣。”
傅仪昕便也不再追问,道:“既听了姑娘的琴又听了姑娘的曲,不知是否能一见姑娘舞姿?”
曳娘站着,俯视他,嘴角笑意竟有些轻蔑:“什么舞?”
“随意。”傅仪昕摊手。
曳娘的目光落到傅仪昕腰间:“可否借贵人佩剑一用?”
这下倒是让傅仪昕有些惊讶了。他解下佩剑交给曳娘,颇有些期待——
一个张口吴侬软语,提笔却铁画银钩的姑娘能带给他一出怎样的剑舞?想必是不会想普通舞姬那样的花拳绣腿吧。
曳娘的剑舞果真没有让傅仪昕失望。
她的确没有学过拳脚功夫,可心中自有凌云志,一招一式中都带着凌厉。
“好!”
舞罢,傅仪昕拍手叫好。他起身斟酒,递给曳娘:“姑娘英姿,在下拜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