雁屿从工大教师公寓出来,窗外天色都黑透了。
她沿着街灯开上一段路,慢慢把车泊进街边的停车位。四周安静,她伏在方向盘上望向后视镜,能看见教师公寓的影子。从前她没太关注过这座建筑,但今天看,越发觉得这是一场被灯火笼罩的梦幻泡影。
其实这一整天下来她都很懵。
工大和燕科大的项目她早有耳闻。不过和发起人李初云教授常有来往的行政是另一位同事,她又另有工作,就没细看具体资料。
——直到昨天下午。
同事突然有事请了长假,她被临时调进这组。看到交流访问名单的瞬间,她被一道惊雷劈中,连呼吸都忘了。
这是很难避开的任务。物院把能调的人都调来了,对接燕科大学者团还是缺人手,雁屿没有能站得住脚的理由去拒绝。
……又或许,她本来也没有很真心地想要拒绝。
就像当年留在工大做行政,她本有机会去专业对口的学院。但看到报名简章上的物理学院时,她就是鬼使神差选了它。
离开是一种漫长的苦痛,她用过去的七年证明了这一点。
然而靠近好像也一样。
她自嘲一笑,把头深深埋进臂弯。手机却忽然一震,连着进来几条微信。她条件反射浑身一颤,深吸一口气,摸出手机。
还好,不是催她回家。
不过也没好太多,毕竟来信息的人是鹿临洲。
【鹿:我拉开柜子以后飞出来一只大蟑螂!!!】
【鹿:我一下就把它关回去了!!】
【鹿:但是这里这里居然有蟑螂!!!】
屏幕上“对方正在输入中”闪了又闪,最后来了一句“我走了”。
【鹿:酒店地址共享。】
雁屿:“……”
七年了,在这件事上他居然一点都没变。
刚刚的消沉被一种又好气又好笑的情绪短暂清扫,她急匆匆给他敲了回复,叫他留在公寓大堂等她,自己掉头飞一样开回去。
……
鹿临洲穿的还是下午那件古巴领蓝灰衬衫,领子开得很大,大半副锁骨都敞在夜风里。他脸本来就白,现在也不知道是衣服薄冻的,还是看到蟑螂吓的,眼见着脸更白了。
雁屿走过去,作势提起他的行李箱。
鹿临洲抢在她之前把箱子拉回去:“很重,我自己来。”
雁屿没再坚持,带着他重新上楼,进屋后径直朝有蟑螂的柜子杀过去。
一开柜门,那只被关回去的蟑螂竟然没跑,一见光,还气势汹汹照她脸飞。雁屿眼皮子都没眨,随手抄起柜门边的拖鞋凶猛一拍。
鹿临洲怔怔望着那坨半液体半固体的不明物质,脸更白了。
雁屿只好把这位洁癖晚期加昆虫焦虑晚期放到门口,摆摆好,再独自去毁尸灭迹。她来的路上买了药液和胶饵,各个角落布置了一遍。
“可以了。一周以内不擦地,胶饵半个月补一次,就不会再有了。”她说,“我会跟保洁说一下,这两天做一次全楼除虫。”
鹿临洲身体僵直杵在门口,垂着脑袋看不清神色,只闷闷点头。
雁屿有点不忍心,随口安慰:“你今天这么害怕吗?没关系的,怎么说你也是南方长大的,跟余塘常见的那些美洲大蠊比,松阿察的蟑螂小多了。”
鹿临洲没说话,慢慢抬起了头。对上视线的刹那,雁屿后背一凉,一种奇异的压迫感深深笼罩了她。
男人脸上哪里有害怕的意思。
——他甚至是笑着的。
“今天这么害怕吗?”他复述道。
“今天”两个字被咬得很长很重,像两个小小的钩子,钩得雁屿捏紧掌心,开始心悸。
“我可以理解成,雁老师是知道我‘以前’没这么害怕吗?”他接着问。
语调温和,全程带着一种四两拨千斤般的轻柔。
可听在雁屿耳朵里,却有股危险步步迫近的味道。
她努力直视鹿临洲的眼睛:“我这人有点自来熟,随口问候一句,可能让鹿老师误会了。大概是因为我以前的南方朋友多数不怕蟑螂,我下意识预设了你作为南方人,‘之前’也不该害怕的立场,是我刻板印象了,抱歉。”
鹿临洲笑了:“……自来熟?”
雁屿撇开视线:“……可能不太明显,但大家都这么说我。”
“行。我接受。不过我的口音听起来很像南方人?”
“……什么?”
鹿临洲撩起眼皮,慢条斯理道:“我给工大的资料里,户籍地是燕蓟。雁老师为什么会认为我是南方长大的?”
雁屿一怔。
他明明是土生土长的余塘人。
户籍……难道是去燕蓟读书后的事?
如果那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