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亡,谁人如此恰时发觉?”
村长在祖师观外拜求道人出观驱鬼时就称孀居老妪为新逝,想必早有人发觉芳婆子死状。
“介某发觉的。”村长一抿他那干燥起皮的唇,握拳垂胸,状似打气:“她家儿媳新丧,还未及下棺入土,介某虽为小小官,但好歹一村之长,黄介村方圆几里内人,莫不是介某至亲。”
骆美宁讳莫如深地昂首瞧着村长那张老脸:家中有亡人请做法事,往往只言‘送往生’亦或是‘祈福’,但此人于观口便咬定驱鬼,定知晓些内情。
她回眸再次打量屋内的缸中水鬼:老妪合该是心有愤懑,颤巍巍扶着缸壁欲立起,却被水缸卡大半边身子,又徐徐沉没,似被水中物拖拽回位。
七窍流水,苦不能言。
祖师观中学的一套套,实为慰藉生者,无一真善法能助亡人。
更何况,骆美宁要如何言道老妪惨状?又该如何解释她双目能视鬼怪?仓兜坳是黄假道的地盘,他都不曾在村众前使过鬼神鉴,骆美宁不敢冒然将镜取出。
她只被请来此驱鬼——老妪本不能离缸,又如何在村众为鬼害人?
琰三儿提溜着食盒回得最快,村长只令他将食盒撂在门前,随即遣人回家,只叮嘱下午法事做完后再来。
村长取了张硬炊饼,遂将饭食分予骆美宁、伊三水二人,“寒舍简陋,只有这些供奉,还望仙姑莫怪。”
白米饭上盖着野菜香干、豆腐花生、菌菇木耳,算是农家人屋中上等素斋了。
就算祖师观内并无茹素规矩,骆美宁更不将自己当道姑,她仍捧着瓷碗往嘴里扒。
难得放下身段,不似前般倨傲,“此般珍馐,黄村长费心了。”
伊三水睨她一阵,却也无话。
两人紧靠而立,既无桌椅只能如此将就。
村长干嚼着炊饼,倏地起身凑到二人半丈处垂首,“二位仙姑,有些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甚话?”
村长后牙紧阖,腮帮鼓胀,半晌道:“黄老妪家中秘事。”
骆美宁仰头、伊三水垂首,眸光流转间两人齐声道,“说。”
村长往老妪家门远处避让两步,神神叨叨讲起她家事,从她家‘童养媳’芽儿一家遭灾,南下逃往时说起:
彼时介雄未亡,暄芳老妪独子亦随介雄姓介,一屋人称不上富足,却也有些余粮;逢着逃难的芽儿一家,予其几顿饱饭。
芽儿父母兄弟感动之余,亦起了些歪心,要知道,南下逃难家未定时,多一人便多张嘴,莫有闲米来供养个丫头。
暄芳老妪家中唯一独子,再无有孕,一谋划合计,便以米价将芽儿卖予介家。
芽儿以介焯之妹自称,住了下来,自此倒也寻常。
没多年,介雄患病,百方无救,终寻一巫医。
巫医只道:介雄需新娶一女冲喜避灾,遂有望好转,暄芳老妪家也无余钱娶甚小妾,便给芽儿整身新衣盖头,抬进房里。
只是,喜未冲成,介雄当夜断气。
逾数年,介焯亦大病,遂改黄姓、借祖师观仙人之名福气加身。药石羹汤续命,蹉跎一年有余,未能及冠便有其父罹难之相。
介家再请不起巫医,暄芳老妪只坚称当年冲喜太迟,又翻出芽儿那套老喜服,却未及拜堂,黄焯便离世。
已换过一次名头的芽儿与未入棺的黄焯在暄芳老妪眼皮子下办了冥婚,北地南下的姑娘也终定了老妪‘儿媳’的名头。
“芽儿是可怜人呐——但毕竟是她阿耶、阿娘卖入芳婆子家的,外人又能置喙些什么?早夭的早夭、暴毙的暴毙...一家皆为可怜人。”村长长吁出口浊气,目中似有泪光,“这芽儿定怨念颇深,还望二位仙姑显灵,大发慈悲,扫了这一屋颓朽气。”
骆美宁不禁蹙眉:
这事儿只证实这家人昏聩古怪,却不能解释缸中水鬼……
莫非,那缸中老妪是已替了成鬼的芽儿?这般巧事?
她与伊三水将用过的碗筷收入食盒,再谢过村长。
那带着予亡人贡品的两汉子从路口又至,该是也用了晌午饭。
他们攥着长香白烛、提溜些糕点花果,“回得迟了,未错过什么吧?”
“正开始。”骆美宁取了张朱砂绘的雷符,解开满头绑发,朝伊三水索要桃木剑,神情坚定:“让我来吧,三水姐姐。”
她暗地向黄假道学了许多动作,正是用武之地。
万不能再令活人靠近那口缸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