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暂的一生中,最快乐的是什么呢?
沈南清不止一次地想过这个问题。
昧谷的六年潮湿而苦涩,仿佛哪里都阴暗长满着青苔。
所以,在那六年里,最快乐的时候是怎样的?
她苦思冥想不得答案,回忆像是被弄潮发霉的书页一样,她不再记得翻开里面是什么内容,只记得打开时那发霉的潮湿气味,苦涩而难闻。
有很多人都走了。
左师、相离、夜阳、扰龙、申屠……
有些死在她的面前,有些死在无名的角落。
他们再也无法回来。
死后会有极乐世界么?
沈南清不知道。
出发前往无极之渊的前夜又起暴雨,狂风呼啸卷起木桌上的笺纸。
直至笔尖浓墨滴落,晕开一点,她也没能写下一个字。
想说的话太多太多,可当真要落笔时,却不知从何说起。
她不知在那里盯着笺纸多久。
直到蜡烛即将燃尽。
最后,未书一字的笺纸被她用烛火点燃,灰烬飘散在风中。
出发前夕,天际仍旧一片铅灰,没有拨云见日。
正如同他们一败再败的计划。
这次也没能成功实行。
三颗神坠牢牢嵌在地上,任凭沈南清怎么拽都纹丝不动。
忽地,她听见了那颗来自昧谷地底的神坠破风而来,甚至挟来了翩然而坠的花瓣,如利刃在雨夜切开雨幕,仿佛切开黑暗一样。
——却在她以为希望真的到来的那一瞬,天地开始摇晃。
那一刹却好像过了许久。
明明一切都快好起来了。
明明离成功那么近。
明明离幸福只有一步之遥。
明明……
滔天的飓风席卷一切,惊雷的轰鸣声中,她看到了漫天的无边紫云。
浑厚零力从天而降,如同终结一般,降临在这群以为看见希望的人身上。零力的爆炸过后,沈南清的眼前昏暗下去。她拼了命地咬住舌尖,直至口中一片血腥,才将自己从昏迷的边缘拉回。
那个她曾照料了两千个多个日夜的女孩,那个她曾以为即将与家人团聚的姑娘,此刻身满布零纹。她成了穷奇。
没有寰转的余地了。
她看见它走近她,看见自己的身体被高高的悬起,看见自己自戕的动作被穷奇阻挠,看见山鬼谣从昏迷中转醒,看见他正注视着这里的一切。
她的元炁只够挣脱一次穷奇的束缚。
狂风之下,一切都安静下来。
沈南清无比坦然地接受了自己的命运。
山鬼谣稳住摇晃的身体,像是突然明白她将做什么:
“沈南清……!”
沈南清从不知道自己的名字可以被喊得这么像悲鸣。
好像一切都要完了,但还留存着一丝希望。
对不起。
她粲然一笑:
“山鬼谣。”
左手掌心的侠岚印浮现出复杂的图案。
“我命令你:”
缕缕元炁正攀爬过他的手臂蜿蜒而上。
“——杀了我。”
那曾在疏桐记忆中窥见的,曾存在于上古时期的古老契约,带着无法抵抗的力量,驱使白发青年举起手,纳炁,强烈的金光即将冲向自己爱人脆弱的心脏。
他从未觉得世界如此灰暗过。
他从未听到自己的心脏如此哀鸣过。
“你真残忍……”
他额角青筋暴起,冷汗正顺着鼻梁慢慢地落下,浑身微微鼓起的肌肉正在昭示他在对抗她的恳求。
“抛下一切,自己牺牲,这算什么……?”
山鬼谣的声音在剧烈地抖,甚至隐隐有了从未有过的哀求,
“一切都还有转机,不要这么做,不要就这么赴死……”
不要这么残忍。
不要就这么丢下我。
沈南清没有回答。
疾风吹散开她的长发,眼中的冷光如同火焰一般,熊熊燃烧。
“穷奇。”
“我给你准备了一份礼物。”
她在风中狂笑起来:
“来看看身为侠岚的觉悟吧。”
劲风呼过,全部元炁豁然释放,巨响过后,瞬间如同猛兽般撕碎一切阻挠!
她脆弱的胸膛毫无保留地暴露在空气中。
刹那间,沈南清感觉有什么东西击穿了她的心脏。
她看着消失在自己胸口的白金色光,有些发怔,却又很平静。
她甚至注意到了地面上歪歪曲曲的细密裂痕,诡异地扭动,好像它们有自己的终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