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位新来的县太爷,没有欺负你吧?”南八有些不放心。
“没有。”张巡偷偷在桌子下方,不动声色地踢了南八一脚。
南八悻悻地闭嘴,意识到自己差点说漏嘴了。
许远还在慢条斯理地吃着碗里的鸡肉丝,似乎并没发现什么异样。
不都是兄弟么?老这么瞒着许远,是不是不合适啊?南八忍不住蹙着眉,瞥了张巡一眼。
张巡目光闪躲了片刻,似乎有些脸红,他略一思索,就抛出一个功课上的话题,和许远热烈地讨论起来,须臾便将话题的中心聚焦到安全的方向。
南八没有说话,默默吃面,心里狠狠地叹了一口气。
许远不知道的张巡,他是知道的。
=
大约是在五年前,那时候的南八还是一个称霸街头的小混混,常年在街头巷尾闲逛,遇到看不顺眼的富家公子就上去揍上几拳,抢几钱银子花花。
可就算是像他这样让县衙头疼的小霸王,也绝不会主动往县衙大门前凑。明摆着给自己找死的事儿,他南八才不会干呢。
不过,那一天是一个例外。
七月的骄阳如火,烈日炙烤着万物,穿着布靴,站在青石板路上,也会觉得烫脚,可比这天气更令人窒息的,是原本冷冷清清的县衙。
一对母子,正被一群拿着木杖的衙役从县衙里给撵了出来。母亲的腿似乎受了伤,刚一瘸一拐地走下台阶,就当即摔倒在火热的地面上。
燥热让原本就没有多少耐心的衙役们更暴躁了,他们不耐烦地挥舞着长长的木杖,吆喝着:“不想再受刑就快滚!”
妇人的腿在县衙里被打断了,一时之间连起身都做不到,可她仍然死死地将瘦小的儿子护在怀中,不让他受到一丝伤害。
南八的目光颤了颤,这对母子他认识。儿子名叫张巡,小小年纪,生得煞是俊秀,母亲身形修长消瘦,邻里街坊都唤她“薛娘子”。
他们是半年以前从遥远的蒲州来到钱塘的。
从那么远的地方来,所有的家当竟然只要两辆骡车就能拉下,其中一辆骡车上潦草地打包着衣裳行李,另一辆骡车上却用厚厚的草毡铺着,妥善地安放着三口大书箱,据说这些书全都是给妇人的儿子看的。
这么小就能看这么多书?南八十分怀疑。
当时就是这几口书箱给他留下了深刻的印象,所以他特别留心了这对母子。他知道了他们在富春江边置办了三间瓦屋,全靠母亲替人缝补衣物,洒扫浆洗赚钱。
张巡的母亲颇擅长女工,偶尔还会将绣好的东西拿去邻里之间变卖,换几个钱来贴补家用。
既然半年前就在钱塘扎下了根,现下又为何要在衙门口吵嚷个不休?
从围观众人的窃窃私语中,南八吃了一惊,没想到这对外地迁来的母子,时隔半年,落户的文牍手续竟然还没有办下来!
没有户籍,寸步难行,万事不便。况且没有户籍的孩子,任何书院都是不会收的,难怪这当妈的如此着急,现下还捂着伤腿,跪在地上呜呜直哭,迟迟不愿离去。
南八嘴里叼着一根青草,心不在焉地嚼着。
要说整个新城,只怕无人比他更了解小小一个县衙的黑暗了。
迁户的人们要是想要将县衙内的文印办好,就得乖乖地花钱打点,凡是经手之人,都需要孝敬。
金银财宝,米面油茶,这位肥头大耳,满脸油光的县令一概不嫌弃。不蚂蚁再小也是肉,论多么贫穷的人家,他都能想方设法从中榨出些油水来。
所以,若是有人想不透其中玄妙,只怕腿都跑断了,这户籍也还是落不下来的。轻则,衙门会将手续积压,拖上个十天半月,重则,狐假虎威的官吏会直接将一切文牍发回迁户之人,概不受理。总之,他们有的是办法折腾人。
不开窍,那便磨到你开窍。
直到迁户人终于领悟到其中深意,乖觉地奉上礼物,送入县衙后门,这拖了很久的事,须臾就可办完。
想来这对母子,孤儿寡母来到新城落脚,无亲无故,并不清楚县衙办事的门道,这才吃了亏。
不过,拖上半年都还没办妥的文书,就算是见多识广的南八,也是第一次听到。
妇人还在指着衙门声泪俱下地控诉着,场面凄然。
不论看多少次类似的画面,南八的心都始终不能平静。论及其中原因,他自己都说不上来,真想将那个县太爷揪出来打一顿,再在他的胡子上点火,问问他到底是不是父母官?到底还有没有心?
南八咬紧了后槽牙。
这对母子虽惨,可仅凭他,一个食不果腹,人人喊打的混小子,又能怎么帮到他们呢?况且,他若是在县衙门前露了脸,只怕立即就会被衙役们认出,从而遭受衙役的围攻,自身难保。
南八不忍再看,正准备转身离去。
可这时,一声凄厉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