隧云的情况每日愈下,死者和病患越来越多,哭嚎悲泣经日不绝,绝望和恐惧有如实质一般弥漫在城中。
经过上一次的波折,连士兵中也出现了不少患者,稳住日常守备又耗费了不少力气,上下皆是一片心力交瘁之色。
应舒棠如所有感染疬气的患者一般,在高烧后的几天内长出了红疹,幸好代婴早有准备,给她喂了麻痹的药,又在患处涂上了厚厚的膏药,除了每日昏睡,与寻常无异。
萧恒带领的第一匹援助就是在这个时候抵达了隧云,他急着要进城,却被萧岐拦在了城门外,只让医师和物资进城。
两人在城门口僵持了好一会,还是秋露儿上了城门劝了几句,才把几欲发狂的萧恒拦了下来。
******
与城门口的热闹不同,鲜有人踏足的北滩头,此刻出现了两个身影,围在一处静静不言。
过了许久,张喜苹紧张地咽了口口水,又环顾了一圈,看着代婴局促道:“代、代医师,就是这了,我不会认错的......是不是,有什么问题?”
代婴垂眸看着地上,闻言缓缓地抬起了头,审视一般看了她良久,幽幽道:“问题大了。”
“啊......怎,怎么啦?”张喜苹吓得脸都白了。
代婴用眼神点了点地上的一个方向:“你吃的就是这个?”
张喜苹顺着他的眼神看去,点了点头。
“看清楚些,那根青黄色的,你也吃了?”
“不用看清楚,人饿极了,抓了一把就吃了,哪还分这分那的。”
代婴似乎是笑了笑,看着张喜苹,轻轻问道:“你知道这是什么吗?”
张喜苹脱口就想回答,张了嘴又觉得不妥,低头仔细看了好一会,才抬头不确定道:“就是......就是草啊,草不都长这个样子嘛,也没什么特别的啊......”
“半茎花。”
张喜苹的话戛然而止,睁大眼看向了代婴:“什么?!怎么可能?”
半茎花是有名的毒草,只沾一点便能穿肠破肚,大雍的孩童都会识得此物以避免误食。
她就算再饿昏了头,也不可能会吃这个呀!
“而且,半茎花也不长这样啊,人人都知道,半茎花的茎叶都是红的,可好认了。”
代婴摇了摇头:“半茎花长得极快,有些人就不知道,其实它的幼苗与寻草的野草无异。再说,隧云从没有过出现过半茎花的记载,难免就有些大意。”
张喜苹听得目瞪口呆,仍是不敢相信:“可,可是......”
代婴没再接话,而是又朝着另一个方向努了努嘴。
张喜苹还没缓过神,心惊肉跳地朝那个方向看去,倒吸了一口冷气。
那里,是一片红得刺眼的草丛,看得人汗毛直立。
她尚在震惊之中,被代婴突然提高的声音吓得浑身一颤。
“张喜苹!”
“啊啊!我我我是。”
“你敢不敢对天发誓,你之前吃的就是眼前的半茎花幼苗?”
张喜苹愣了愣,低头看向那支半茎花,突然明白过来自己的回答对隧云万千百姓来说意味着什么。
“我对天发誓,不不不,我用我爹娘的性命,不不不,我爹娘已经死了......”她慌乱了片刻,深深吸了一口气,又举起了手做誓:“我用我爹娘在天上的安宁发誓,我当日吃的就是这个......半茎花幼苗,若是,若是因为我认错、说错、或有所隐瞒,耽误了代医师治病救人的大事,一应恶果,由我一人承担!我纵是到了阴曹地府,也......”
“够了,下面的事,是我们医师的事。”
代婴蹲下身,径自挖起了那丛半茎花,张喜苹张望了一圈,也蹲下身和他一起挖起了草。
******
应舒棠昏昏沉沉地趴在床上,眼前光怪陆离,刚刚还身处漫无边际的云端,这会又坠入了静谧冰冷的海中。
脑中不断浮现各种人物的身影,她努力想分清这是哪一世,却跟灌了一脑袋浆糊似的混沌无力,迷蒙一片。
一会她回到了上一世,看见他爹伏在案边写着奏折,身形虽有些佝偻,但下笔仍是行云流水,不曾有丝毫阻塞,只是写到最后时似乎有些顾虑,滞于半空久久不曾动笔,似乎在犹豫要不要继续写。
她好奇地跑过去看,只见应汲最终还是将那奏折收了起来,另取出一张信纸,沉思半晌才缓缓写到:“天渐冷,勿贪凉,望汝安乐长宁,切为希盼。”
那墨水在信纸上慢慢泅开,这极为苍劲的一行字竟仿佛也包含了无限的温情,应舒棠的鼻子蓦地酸了。
她伸手扯了扯应汲的衣袖,雀跃道:“爹,爹,你看看我,我现在很好,我没嫁给萧岐了。”
应汲见她来了,竟也不诧异,只是怔怔地看了她许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