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到第二卷时,他忽然滞笔难书,一晃神一滴浓墨砸在锦轴之上,他只得命人取来新锦轴,欲再重书。提笔取墨,指节颤动,几番下笔也未能写成,又废了一轴。
风继不愿看父亲这般勉强自己,上前劝道:“父亲您太过劳累,如不嫌弃便由我来代笔吧?”
皇夫点点头,苦笑道:“麻烦了。”
待风继坐定,皇夫在一旁的椅子上轻轻开口:“侍君卫氏,素贤礼则,温婉娴恭……”
殿门外,风临怀抱食盒站在阴影之中,远远看着父亲嘴唇一开一合,似乎每吐一个字都要抽去他许多力气。待他吐完最后一字时,嘴唇变得苍白,连眼神也一片黯淡,似乎他全身的力气,随着这最后一字出口,散尽了。
她看见父亲坐在椅上,露出他常有的,一种落寞的苦笑,嘲讽自己说:“我的确不是一个大气的皇夫……”
风临转过身,花了很久平复涌上心头的酸楚。而后她走入殿中,装作毫不知情般,露出一个灿烂的笑脸:“父亲,我来给您送晚膳啦!”
夜幽幽,云密密。
寝殿中早已熄了灯,可姐妹二人没有一个睡去,都在黑夜之中站在窗边,悄悄望向上方。
正殿之中,一点幽光如豆,那是皇夫的寝房。
黑夜之中,风继久久凝望着那一点幽光,忽道:“我不喜欢父亲勉强。每当看到他勉强自己时,我的心就像被人踩在脚底……”
皇夫性若温玉,即便内心受再大的煎熬,他也不会影响他人,只会暗暗忍下,待到无人时独自消解。
只有夜深人静之时,皇夫才能将解放片刻。皇太夫声情并茂的描述如刀凌迟着他的心,字字回荡在他的耳边,余音不绝。
他根本不想知道他的妻子是如何宠爱旁人,他也不想知道她哪一夜宠幸了哪个郎君,这些只要稍微想想便难受得喘不上气。他自问是一个宽容的人,可这并不代表他能毫无在意地分享妻子的爱。
可他没得选择,这是帝王的后宫。不妒不怨,是武皇对皇夫的要求。
所以只有在夜深人静,四下无人之时,他才可以点一盏幽灯,稍稍释放一点心中的情绪,做一个不那么大度的男子。
明日天光一现,他还是那个皇夫,他也只能是那个皇夫。
说什么,千磨万折炼铁心,却逼得,无暇美玉满伤裂。
道一声,旧年兰因缔金缘,看今时,冷夜寒风有谁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