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发海贼团融入小镇的速度比她想得更快。
按说,单以外表来论,这一帮男的不说凶神恶煞也多少沾点眉目不善,配上人高马大的体格,走到哪里都是不好招惹四个大字,合该叫人敬而远之。但意外似乎始终发生着,海贼团驻扎的第一天晚上酒馆就传来彻夜狂欢,第二天下午则有一帮当地醉鬼和海贼成员勾肩搭背地去了西海岸,几个小时后扛回了在当地兴风作浪许久的海王类当作全镇人的晚餐,随后事态愈发不可收拾,集市中央即兴开起宴会,连素来被居民恭敬以待的诊所大门都强行被敲响若干次,留下酒水瓜果嬉笑感谢无数,热度一路顺着街道烧上山脉,映得雪地也红了半边。
如果以上还算不得什么,那么待到第三天清晨早市刚开,被吵得一晚上没睡好的药师揉着眼睛推开窗,正好撞见对门怕生又寡言的小姑娘垂着头将一篮鲜花塞进赏金十亿的红发船长怀里的时候,她还是忍不住抬手,按住自己的太阳穴。
——致隔壁混吃等死的海军支部,再不向十亿发起冲锋,这个镇子就要沦陷了。
这等心声当然不便大肆宣扬,凭刀口舔血为生的海贼对视线的敏感程度,不出两秒,街上的男人就抬头望来,目光越过冬日冷清的空气,四目交接之后,便化作一个明朗的笑。
“早上好。”省略多余的称谓,他对谁都直呼其名,“希尔。”
她倒也无所谓:“早,来取药?”
“啊,麻烦你了。”
归根结底还有那么点所剩不多的医德,她随手抓平头上的乱发,对下面胡乱点点头:“等着,我下去开门。”
诊所当初租得紧急,挑了方便生活的地段就没什么房屋构造和质量可选,二楼到一楼间的楼梯从搬进来那天起就吱吱呀呀响个不停,每次踩上去都像村头恶霸欺负高龄老房。索性楼下没人,希尔直接从顶端一跃而下,又抄起挂在衣架上的白大褂披上,路过穿衣镜时略微站定,认真打量——衬衫,长裤,长靴,长袖外套,她确保全身从头武装到脚,才一把拉开房门,任由风雪灌入。
“打扰了。”
男人和寒气一同进门,怀里仍抱着满篮鲜花,是细小的白色花瓣,在空气中播撒出木质调的冷香,于此时此地算是难得,希尔为此多看了他两眼,才又关上门。冬天日出较晚,无光的室内显得过分沉寂,她从壁炉后抽出火棍,将保留的炉火火种拨出,又往炉膛内塞入几根木柴,噼啪作响间,室内重新亮堂起来。
“和昨天晚上比起来不算打扰。”
做完这一切她才随口答,走回柜台后,爬上货架旁的梯子,双手在顶层的瓶瓶罐罐中四处搜寻,语气里全是困乏,听得出是十足的敷衍。香克斯为此干干地一笑:“啊,果然你讨厌热闹?”
“为什么这么说?”
“昨天有船员想叫你一起的。”
他解释,“还是听镇上的人说起,你一贯不喜欢人多的地方,就连接诊时也不接待三人以上的团体。”说到这里停一停,他窥着她的神色,才继续,“我便向对门的姑娘打听你的喜好,她说你刚搬来时还是夏天,温度适宜,便在门口养过几盆花,虽然在这季节比较难寻,但看在我们帮忙消灭了海王类的面子上,她愿意帮忙去找,并托我给你带话——谢谢你愿意救她养的那只猫。”
他说,将花放到了柜台上。
“赔罪礼物。之前堵门的事,也抱歉了。”
难以想象这话出自四处打家劫舍的海贼嘴里。
货架上的粉尘噗噗而落,她抱着几瓶罐装粉末跳下扶梯,带几分困惑偏头去望,映入眼帘仍旧是不能说亲切的一张脸,三道伤疤贯穿左眼,自上而下,透着扑面而来的阴霾血腥。眼球从来是人体中较为脆弱的部分,她于外科并不专业,也能体会这伤势曾经的凶险。残暴,□□,罪魁祸首,加之在他们头上的词语那么多,甚至不需要费心宣传,一代又一代伴随孩童长大的通缉令就是最坚实的铁证。
可此刻冬日的空气清澈透明,细小的尘埃在暖光里上下浮动,柔弱的白花从花篮边缘探出花瓣,挤在深绿的枝桠中,有平和又清新的味道。
她沉默半晌,答非所问:“这是养女儿养出的经验?”
香克斯笑了:“乌塔的话,可能更喜欢些华丽可爱的东西。”
“不是挺好的?对海贼来说,那种东西相对好入手吧。”
“是也不是,应该说多亏如此,”他苦笑着挠挠脸颊,“但她最近的眼光也越来越高了。”
像个爱操心的老父亲。
将药罐放回柜台,发出沉闷的声响,她的眼神在阴影中柔和一瞬,手下却不停,从桌面下方取出打包用的袋子展开,将药罐由大致小地码进去,一边做答。“说不上讨厌热闹,我只是不喜欢失控的局面,”也不喜欢燃烧的火焰,忙乱的人群,拥挤的街景,“我对医术有自信,但同时处理多位患者的经验不足,况且以药师的身份而言,我尽量避免让患者体验临场的混乱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