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男一女的脸上,斑驳而温暖。他们相偕而坐,什么都没做什么都没说,闭眼感受着片刻闲适与清幽。
蓦地,五公子十指翻飞,轻擘慢剔抹挑勾,瑟音如九天凤鸣,游龙翔鸾。
曲调变得急促起来,眼前画面一转,那一男一女星夜赶路,微弱的星光不足以照亮未知的前路,但他们坚定前行。
打摘并济,宛如急雨劲风,水拍云崖,小舟风雨飘摇。令人无端地染上淡淡的愁绪,为二人的颠沛而蹙眉。
第三片,前面更加急促起来,似乎有人相迫,可二人始终不离不弃,走遍千山看遍万水。后面逐渐疏阔平缓下去,最终如月隐入云后。
雨后初晴,旭日初升,暗夜的冷被强势驱散。他左手按抑柱变化音,便成牡丹带露,风中芍药,瑟音飘向蟾桂,久久不停。
一曲终了,余音空响,俞唱晚还没从她的想象潮里退出。但见升日当中,那夫妻二人带着一只狸奴飘然远去的背影。
直到那一双人一只猫的身影消失在天际,她才缓缓回神,她没听过多少丝竹,但从来没有一首曲子、一个乐人能有这样的曲境,忍不住喃喃道:“你的技艺太高妙!这曲子叫什么?”
五公子抿了一口茶,“都不知道这曲子为何,怎知我弹得好?”
俞唱晚摇摇头:“我就算什么都不懂也知道,丝竹乐音的最高境界并非技巧,而是曲境,方才你让我有身临其境之感。”
五公子微讶,倒是让这小丫头说准了,多少人勤练指法技巧,却少有人知道,最高的技巧便是忘记技巧投入丰沛的情感。
“想学么?”他脱口而出,连自己都感到一瞬间的诧然。
“我可以么?”俞唱晚怀疑,这东西,看着不简单,而且……还贵。
五公子有些愣怔,方才赞赏了她,没想到她弹指间便能从大雅过渡到大俗。
俞唱晚听着他低越的笑声有些无所适从,这瑟看起来是很贵嘛,又是髹漆又是彩绘,要知道,铺子里一套七子髹漆彩绘漆盒就要十多两银子。
五公子止住笑声,“过来。”
他身边有一张猩红绣牡丹绒毯坐垫,俞唱晚不客气地坐了过去。他又将她拉近了点,“来。”
俞唱晚学着他的模样拂动弦丝,倒是好听,但不成曲调。
五公子打了样,轮到她时就是音不准,反复多次依旧不对。
五公子猜到她是指法错了,便抬手擒着她的手放到弦上,依次捏着她的大拇指、食指、中指和无名指拨弦,“这名为擘、托、抹、挑、勾、剔、打……”
他的胳膊环过她肩头,远看像是从后抱着她,实则两人起码隔着两拳距离。
可俞唱晚觉得热,热得她脑子里一片纷乱,他说了什么似乎听到了又没完全听到。
一股雪中冷香将她包围,那是独属于五公子身上的味道,可那股冷非但没有让她降温,反而如加了捆柴,烧得愈发旺盛。
俞唱晚赶紧收束心思,盯紧眼前的锦瑟,却见玉骨筷子般的手指在髹黑漆、牛筋弦上游走,由手及人,今日的他不见客,是以身着月白色祥云暗纹广袖长袍,墨缎长发只是束了一半在头顶,用一根羊脂白玉簪固定起来。剩下的半爿披拂在双肩后背。比素日多了几分慵懒和随性,以及皎如清风之感。
棱角分明的下颌,高挺的鼻梁,失明的双眼不像其他人那般无神,那双眼仍旧如从前那般能到人心里去,只是明珠蒙尘暂掩风华而已,就如眼下,他目不斜视,专注又威严,真的在认真教习。
“……都记住了?”五公子声音提高了一阶。
俞唱晚如摸鱼被夫子当堂抓住的学生,瞬间思绪回笼,胡乱点头。
五公子分明感受到她心不在焉,她却撒了谎,便收敛了笑,放开手,“方才我讲的,你复述一遍。”
俞唱晚面色涨红,心中羞恼却不慌张,不自觉可怜兮兮道:“学生错了,夫子莫生气,劳您再讲一遍,这回我肯定记住。”
五公子被她这声“夫子”破功,极力忍住上扬的嘴角,“你跟周泰山、丁北斗也是如此装可怜?”
俞唱晚立时否认,“制药我怎会出错?是这劳什子瑟太难了。”
听人骂自己的宝贝锦瑟,五公子本该不高兴,谁知心中却觉得受用,一个风马牛不相及的问题脱口而出。
“及笄时可取了小字?”
俞唱晚摇头,她这样的村女哪里会取小字?就连簪子都是爹爹从山里弄了一根好木条来磨出的一根簪子,再由娘亲说几句祝词替她簪上,吃一碗长寿面即可。
说到此处她忍不住编排老爹,分明是送她的簪子,却硬是雕了朵她阿娘最喜欢的玉兰花。
说完俞唱晚便感觉到不对,毕竟五公子的娘亲已经去世,他爹另娶。偷偷觑了他两眼,发现他神情并没有什么变化,才略略放心。
“我给你取一个吧?‘瑟瑟’,如何?”五公子浅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