仿佛谁再开口便是谁服了软,双瑜和林阙谈都不再说话。
双瑜注意力重新回到步入启和殿中的人身上。
直视圣颜为无礼,是以双瑜微垂首,当耳边林阙谈的声音消失后,眼前所见景象便一下变得突出起来。
殿内烛光澄亮,投下的影子深黑明晰。随着启和殿中央的脚步声走来、接近,蔓延移动的阴影一点点闯入双瑜的视野。
眼角余光里,除开影子,绣有朱红龙纹的玄黑衣摆掠过,伴着玉石撞击般的声响,那是帝王冕旒碰撞发出的声音。
昭景帝身后,则是太后柳君玥与长公主傅萱。
昭景帝穿过启和殿,步上九阶白玉石梯,让众人平身落座。他的嗓音清润低沉,中和了年纪的青涩,端方沉稳,道的话大意是让大家不必拘束,愿诸臣同乐。
但双瑜没怎么听进去具体的内容。
双瑜已经坐回案几后,长睫轻落在半空中,清透的美眸中浮着惊愕的情绪。
昭景帝的声音,怎么如此耳熟?
双瑜下意识抬眸,去追寻那个声音的面容。
柳家人的席位比较靠前,但距离九阶白玉石梯上的高位仍遥远,让昭景帝冕旒下本就模糊的面容更加难辨。唯见冕旒阴影外的下颌线条分明,薄唇与朱红近色,不语不笑,透出不可逾越的冷肃。
双瑜有些困恼地蹙起眉,她看不清楚。
但想来,应该只是声音耳熟罢了。
毕竟双瑜比谁都清楚,那个人不可能离开北境雪山。
以前那个人也不是没有试着离开雪山,但他连自己是谁都忘了,也总是在离开的路上忘记他为什么会出现在那……总之,最后,都还是回到了那个雪山山腰的屋子。
不过,一想起那个人,记忆便像开闸的水,接连涌上来。让双瑜想起,他们最后的一次见面,并不愉快。
那时双瑜临行前夕,询问他,“你要和我一起走吗?”
而他沉默片刻,完全出乎双瑜的意料,道:“我不走。”
几乎怀疑自己听错了,双瑜又询问一遍,“你不和我一起走?”
这次犹豫也不曾,他简洁果断,“不了。”
至今回想起来,双瑜仍觉得不愉。
他竟然拒绝了。
他竟然!拒绝她!
偏偏,此刻,身旁还有人哪壶不开提哪壶。
林阙谈像是从刚刚的打击中缓过来,心情好上不少,要找回从双瑜身上丢的场子。
林阙谈声音含笑,“之前被你藏在雪山里,很得你喜欢的那个下人呢?你没有带他回京?还是,你不敢?”
话语里的挑衅之意简直扑面而来。
双瑜看了林阙谈一眼,“你问我?”
“嗯?”
双瑜渐渐面无表情,“你不都说,被我‘藏’起来了吗?”
“……”
“既然藏起来了,是你能看的?”
……
此时启和殿中,由左仆射起,陆续有官员向新帝敬酒献礼。
此番是新帝登基后首次于宫中设宴,又前有昭景帝退燕军,迎回九年前远嫁燕国和亲的长公主,燕国主动议和这三件喜事在,意义非凡。
仅是献礼便献了许久,奇珍异宝令人眼花缭乱。
昭景帝又饮尽一杯酒。
连辛树适时地上前添酒,借机打量了一眼傅承许的面色。
傅承许不必人人敬的酒都喝,但前后下来,也饮了不少酒。
连辛树有些担忧,已悄悄让人去备了醒酒茶,不过他最担忧的,是害怕酒液会诱出傅承许的头疾。
傅承许的头疾,至今也仅有几个人知晓。太医未寻到头疾具体的源头,对症而言,叮嘱傅承许种种注意事项,其一便是不得饮酒。
傅承许多为克制,回宫后未碰过酒。
今日宴上,虽有些德高望重的大臣敬的酒傅承许难以不回礼,但也有许多酒,傅承许本不必饮,最后却饮了。
连辛树也有些不明白,到底是不是傅承许想饮酒了。
傅承许形容端肃,完全不露神色。
献礼到了尾声,启和殿中有短暂的空白。
坐在傅承许下首的长公主忽然起身。傅萱向傅承许行了一礼,嗓音温柔坦荡,“陛下,我也有一礼想献。”
傅萱唇瓣含着恬淡的笑意,“这些年在燕宫,我无一日不想念故国,抄下数百卷经文为父皇母后,为亲友祈福,幸而如今,陛下接我回家了。”
柳君玥眸光微动,“萱儿辛苦。”
柳君玥虽不是傅承许与傅萱的生母,但庆宁帝在她入宫后,再无纳美人,甚至颇有要遣散后宫的意味。
人心都是肉长得,庆宁帝待柳君玥不凡,柳君玥自然也以真情待他。爱屋及乌,柳君玥对庆宁帝之前的两个子女也亲厚。
对傅萱,更是心疼。
傅萱抬手,两位宫人上前,展开手中的绢布,其上一针一线,勾勒山河城池,描画锦绣安乐,是一幅陈国锦绣图。
傅萱俯身行礼,“祝我陈国,锦绣繁华,再无似我之人。”
傅承许从高位上步下,亲自扶傅萱起身,沉声道:“公主回家了。”
回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