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洛氏病故,百官戴孝。
璃国与天子主国同宗同源,依照丧仪惯例:父在,子为嫡母服丧一年;储君为母后服丧一月。
萧镜还未来得及脱下为洛老将军服丧的齐衰,又换上了为母后服丧的斩衰。
待他出了孝期,转眼就是除夕。
腊月三十,金殿设宴。
尽管一切从简,却依旧免不了丝竹歌舞。
萧镜坐在国主右侧下首,抬眼就能看见国主身侧坐着的李夫人。
李夫人是王长兄的母妃。可她如今坐的那位置,原本应当是母后的才对。
萧镜收回目光,从矮几上的点心盘里挑出了一块饴糖含进嘴里。
这样甜腻的东西,此刻却被他咀嚼出了苦涩的滋味。
酒过三巡,国主忽然点了萧镜的名字:“阿镜,你今日倒像是有什么心事?”
萧镜正神游天外,听得父王这话,顿时回过神来,连忙起身告罪:“儿臣不胜酒力。御前失仪,请父王见谅。”
“嗯。”国主简短地应了一声,示意他坐下,“王后和洛老将军相继病故,国舅近日也卧病在床。不仅你心有戚戚,寡人也是心绪不宁。不过今日倒是得了一桩好消息,说出来愿与列位臣公同乐。”
“父王说好,那必然是极好的消息。”萧镜勉力一笑,拱手再拜,坐回了原位。
国主端起了身前那盏描金酒樽,环顾了一遭在场的各家公卿:“前线大捷,洛怀安斩将夺旗当居首功!寡人这杯,当敬那些保家卫国的儿郎们!”
萧镜自是随着群臣一同举杯道贺,仰头饮尽了杯中之物。
眼前视线有些模糊,他忽然分不清楚究竟是因为这烈酒还是因为这些冠冕堂皇的话语。
若不是他亲眼得见母后倒在血泊之中,只怕他仍是一如往日地相信,父王果真是个体恤沙场将士的仁义之君。
国主放了酒樽,似是感慨道:“寡人已经拟旨,晋封怀安为骠骑将军。本想再让他领朔州营主将一职,只可惜军医说他伤势过重,至今昏迷,也只好等他醒了再行定夺。”
闻得此言,萧镜忽而愣在了原地。
洛怀安的武艺是外祖父亲自调教的,奇谋用兵更是舅舅最得意的门生。纵使战火如荼,刀剑无眼,他也从未想过那战无不胜的少年将军会有命悬一线的这天。
莫不是父王又用了什么阴狠的招数暗箭伤人,就如同对母后和外祖父那般……
萧镜神思不定,手中的筷子滑落在桌上,发出一声细小的脆响。
他顾不得捡起筷子,只慌忙抬头去看父王的神色,正巧对上那审视的目光。
萧镜打了个冷颤,手心里冷汗涔涔。
这话竟是专程说给他听的么?
那父王究竟是在疑心他知道了母后的死因,还是在担心他与洛怀安私交甚笃?
眼见父王的目光愈发阴鸷,萧镜不敢多想,当即跪直起身,拱手回话:“儿臣早知戍边将士辛苦,却没想到领军之将也如此不易。早先儿臣还想替父王多做些事情分忧,但如今看来还得再多学些圣人之言,方能不误正事。”
萧镜不敢抬头。
尽管此刻最想问的是洛怀安的伤势,但他却一个字都不能多说。
他甚至不知道现在说的这话有没有打消父王的顾虑,但也只能做到这份上了。昔日这样的场面,都是母后替他接下的。如今换做他自己来圆场,总觉得分外笨嘴拙舌。
过了良久,他贴身的里衣已经湿透,父王的声音才在头顶响起:“坐着吧。阖宫宴饮,别动不动就跪。你是世子,得拿出点储君的模样来。”
萧镜重新坐下,脑中的弦紧紧绷起,唯恐稍有不慎招致祸端。
一直熬到夜深,群臣散去,他才告退离席。
又是一个雪夜,宫城之中处处灯火通明,萧镜却觉得满眼漆黑。
父王容不下一个聪慧的嫡子,更容不下一门军功赫赫的外戚。
就算洛怀安只是舅舅的养子,只要他领兵一日,父王便忌惮一时。
此刻他一闭上双眼,就能看见洛怀安躺在血泊之中的模样,正如同……那日的母后。
洛怀安,你一定要活下来。
若是只留下他孤身一人,他该如何面对这大雾弥漫的人间。
萧镜伸出手来,纷飞的雪花刚落到掌心,就化作了冰凉的雪水,像极了那夜宣德殿外刺骨的寒意。
女扮男装十五年,她头一次清醒地明白母后的用意。
洛氏满门,需要一个掌舵之人替他们遮风挡雨。
而她,萧镜,身为洛家最后的血脉,那些责任是她生来就应肩负起的。
她得在这群狼环伺的京城之中活下去。
她要替洛氏满门讨回公道,要替她的母亲报仇。
哪怕那个人是高高在上的国主,哪怕……那个人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