稀疏的风送来微弱的轻响,路遥推开薄衾,半坐起身,适应黑暗的眼睛轻易穿透黑暗,落在半掩的纸窗上,仿佛真的能透过这扇窗,看到那个离开的人。
很奇怪。
是她挑起了话头,是她提出了离开,往日一直在心底念叨着这人是个麻烦,
但是当邵衡真的如她所想头也不回地消失在夜色之中,
她不为自己几日的付出打了水漂而愤怒,心里反倒生出一股空落落的感觉,
好像热闹和喧扰一朝落空,所有的一切都离她而去,只她独自一人被落在寒风里。
真冷啊……
她在这屋里住了三年,从未有异样,不过是少了一个人,为何会如此不同?
明明邵衡是个很安静的人,大半时间不是在昏迷就是在养伤,除了换药喝药,两个人的交流屈指可数,其中又有大半是她在说些养伤该注意的事项,
稀疏平常,实在挑不出需要特别在意的地方。
路遥拧紧了眉,想要从缠成一团乱麻的纷杂心绪中找出原因。
或许,真正让她感到冰冷的不是邵衡这个认识没多久的人,而是她又一次被抛下的事实。
这样的事,但凡经历过一次,都不会想要去体验第二次。
当年,她被最亲近的人赶出自己的家,被背叛,被伤害,被追杀,
冲天的焰火映红了半边天,掀起的热浪滚烫窒息,吞吐的火舌肆意的摧毁一切,凶恶的影子漫山遍野到处都是,凛冽的刀锋在火光中肆意绽放,
逃亡途中又得知外出云游许久未归的师父其实早就命丧黄泉,下手之人正是对她赶尽杀绝之人,
天塌地陷,世界崩毁,也不过如此。
一个晃神,漫天烟火淡去赤色,路遥浸在满室清凉如水的夜色中,眉心浮现出一抹不解来——
究竟是从何时起,她竟把那捡来的暗卫看得这样重的?相处月余,两人至今依旧只算得上萍水相逢不是吗?
亦或者,
这无关风月,只是她独身太久,有些孤单?
石门村的村民淳朴友善,路遥很喜欢,但她深知双方并非同路之人,
村民日出而起,日落而息,日子过得安稳简单,而她自药谷中来,暂居于此,总有一天要离开,去完成必须要做的事,去闯那波诡云谲的江湖。
邵衡不同,他们来自相同的地方,她离开之时可以带着他一起。
所以,哪怕不是邵衡,是其他什么阿猫阿狗,养了这么久之后突然离开,她也一样会心神不宁……
原来如此,
原来如此!
想明白了其中关键,路遥像是甩脱什么包袱一般呼出一口气,颦紧的眉目舒展开来。
眼下早已入夜,本该是安眠之时,可前前后后一番折腾,路遥早没了睡意,纵使躺着也不过是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觉,索性披衣起身,点了烛火,拿过桌上合拢的医书,翻到夹着书签的那一页,斜倚在床头,借着光懒懒地看起来。
药谷突变之时她逃得太匆忙,没带多少东西出来,更别提易损的医书。手中这本是她安顿下来之后根据记忆复写出来的,书里每一个字她都记得,此时拿来也算温故知新。
路遥一边看书,一边盘算书里的药材若是混在一起会有何效果,可能解得了销魂之毒——药性推演枯燥又艰难,正好拿来消磨时间。
更何况,她的注意力也并非全都落在书上,间或抬眸瞟一眼院子的方向,似在等什么人。
今日月明星稀,是个好天,漆黑的木屋安静地矗立在无人的野地,近旁的林中虫鸣一声赛过一声的响,怎么看都不像会有客来访的样子。
时间一点点流逝,看书的少女半点没有厌烦之色,也没有放下手中的医书。
窗外的虫鸣不知想过几轮,倏尔,路遥翻动书页手指一顿,墨色的眸中浮起一丝浅淡的笑意,
不出所料,她等的人,回来了。
邵衡当然会回来。
他中的销魂出自药谷前辈之手,药方变化万千,药效极其狠毒,解药的制作却十分困难,稍有不慎就会提前引爆毒性叫人生不如死,如此,幽冥间才放心拿它来控制麾下爪牙。
中了销魂之毒,除了拿到相对应的解药一劳永逸,还有一个法子,便是以毒攻毒,每三月再服一次相同的毒来压下药性。
邵衡不过一介暗卫,要从哪里去寻解药,叛离幽冥间之后,又要从哪里去寻这销魂之毒?
若想活命,乖乖回来是他唯一的选择。
未有多时,一道熟悉的气息已至门外。
路遥搁下书,随手拉过外袍给自己披上,合拢衣衫,收拾出能见人的样子,坐等那人叩门。
偏生,她已经数过十几息,依旧静悄悄一片,若不是那气息未曾远离,她几乎要以为门外空无一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