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概,季家的人没真正把他当做自家人看,而他自己也从来没把自己当做季家人。
大概中秋家宴对他来说,也是很尴尬的处境。
有点惨。嗯,不跟他计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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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年过了中秋,就是钱塘江最热闹的时候。
十六至十八这几日,盐官镇总满是观潮的人,商贩也云集于此,趁着这几日总能小赚一笔。尤其是八月十八,十八这天不光是一年里海潮最盛大的时候,还是检阅江南水师的日子,闵浙总督和巡抚都会来此。
宋临曾听宋父描述过此间盛况。潮水来前,会有全大齐最精锐的水军进行水上演习,以此迎潮;潮来之时,那潮水铺天盖地能遮日,有不逊塞外风卷尘沙的气势,而大齐最英勇善水的吴儿会在潮里争标夺旗。
这日天蒙蒙亮,季家大大小小都已梳洗准备妥帖了,府外前前后后准备了五六辆马车,等人一齐,便浩浩荡荡往盐官镇去。
宋临从季辰那儿了解到,因为江浙一带的商户不免要走出海的生意,所以杭州城的商户每年这个时候都会去海神庙祈福保佑,或祈求出海平安,或祈求海盗无扰。还有海边的渔民也是如此,还有务农的人家,通常祈求风调雨顺。
而祭拜海神一般在检阅水军前,巡抚大人会带头开始祭海神,望丰年平安,无灾无忧。
马车行了半个时辰,终于来到了盐官镇的海神庙,这时人已经不少了。季老爷子刚刚下了马车,巡抚就迎了过来,后面还有杭州府的祝福、海盐镇的县令和一众乡绅。
能看出来,季老爷子还是很得官民敬重的。
因为祭海神的时间还未到,众人请季老爷子先移步观礼席处休息。随后住持大师也过来问安,季霄回礼谢过,接着道:“这是季家的一点心意。”
说着季景博递上了香油钱,宋临远看着,厚厚的一封。
不得不说,这里的大商户是真的富庶。
宋临咋了咋舌,看见了坐在不远处的人,她记起来,好像是那个慕容夫人。
人越来越多。
马上便到了辰时,巡抚带头,一些德高望重的老人们也跟着进入大殿,季老爷子也在列,季家陪同的还有季景博,剩下的一些人宋临不太认识。
其余百姓都在外围仰着脖围观,周围实在挤得很。宋临一向对神佛道士没太多敬畏,也不欲挤在里面夹肉饼,便趁着自己身量单薄往外围挤出去。
宋临挤出人群后暗中舒了口气。人群外的场地是在空旷的很,只有停得零零散散的马车和一些守着摊位、伸头看热闹的小贩。所以宋临一眼就看见了季辰和季衡。
虽说早过了秋分,但南方白天的日头还是带着暑气。不过这些暑气,被海风吹着也消得差不多了。而季辰正打着伞替某位骄矜的少爷挡日头,真是怕被太阳晒化的娇娇呢。
宋临没过去打扰这位少爷的好兴致,逛了逛旁边卖些零嘴和小玩意的摊贩。宋临逛到一个卖糖的商贩前,糖的种类不多,也没有之前看的那几个摊来得精致好看,宋临却不由自主地多看了这个摊主人几眼。
这个摊主人对生意并没有很热情,宋临也就走开了,但她心里总有股怪异的感觉。有忍不住回头多看了眼。摊主人此时背对着她,宋临看到了他绑在头上深蓝色的额带。
他又拖着脚走了两步,像是在张望周围的景色。
宋临回忆了下他的五官……有点,像东瀛人。宋临打小喜欢跟着宋父,曾经见过上京朝贡的东瀛使臣。走路总是拖着脚,像是抬不起来。
大概是渡海过来做生意的,毕竟杭州府富庶,来这里做生意的东瀛人不少。
半个多时辰下来,海神庙那边的祭拜祈福差不多结束了,季老爷子已经上了年纪,也没再多逗留,先行告辞回府休息去了。
这次的水军检阅总督没能来,总督有事还在福州。便由巡抚领着众人移步候潮门,此时还没真正起潮,但钱塘江的浪潮已是声势浩荡。
巡抚登上了临江的迎江楼,看着底下熙熙攘攘的人群,杭州府的富裕盛安览入眼底,江风拂面,涛声入耳,一派秋高气爽。
按照惯例,随巡抚大人的示意,旁边映江阁上三支箭齐齐射出,斩进翻起的浪涛中,临江鼓应声而起,一个接一个传下去,沿江整齐地鼓成一片,盖过涛声。
排列两岸的战舰开动起来,整齐划一地前进后退,倏尔排列成不同的阵型,起势开合,在汹涌的波涛中如履平地。
人声,鼓声,江涛声,杂成一片,忽闻远处水中一声炸雷,一艘战舰燃烧起来,衬着火光沉入江中。应当是在模拟对敌的水战。
宋临仰着脖子远望,这就是江南水师。宋临在盛京时,曾在西郊大营有幸目睹过大军操演,近十万军马的威风,像是能吞沙填海一般——江南水师不同,这是借助潮水而起的声势,遮天盖地,远远压过海潮本身。
江面终于复归平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