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停下之后,岑谙手忙脚乱解开安全带推开车门慌不择路就朝着单元楼跑去,没敢回身看一眼。
曲明徽停好车,透过车窗看着那道迅疾消失的身影,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他拿着那串钥匙,关好车门,在明明暗暗的灯光树影下眺望着二单元4楼,等到灯光亮起,才转身踩着影子,慢慢往小区外面走去。
路过篮球场,跳舞的阿姨们兴致高昂,曲明徽一眼就看见了第二排靠边那个烫着齐肩小卷的阿姨。
那是岑谙的母亲,他在高二岑谙转学来的那天,在办公室见过一面。
那时候阿姨还留着黑色的短发,在办公室和班主任交流着岑谙的学习情况,说岑谙其他都还好,就是地理有些偏科。
曲明徽抱着收来的暑假作业放在桌上,地理老师兼班主任转头看了他一眼,点头示意,又回头问起了家庭情况。
曲明徽听到前几句走到门口,看见一个女生甩着手从厕所走过来,高高扎起的头发像秋千绳一样,晃荡个不停。
女生没有看他,停住侧着头看向教师窗台上那一排绿植,旁若无人地伸手揪了一片叶子放在手里。
曲明徽路过她时,那片叶子正好露了一半,盖住白皙的指节。
等走到转弯处时,一声不大耐烦的“岑谙!”传来,曲明徽闻声回头,十六岁的岑谙侧头看了看手,把半截绿意并手指全缩进袖子里,像摸了宝贝就开溜的小狐狸一样,转头向着办公室小跑去。
那半截绿,是他人生里关于岑谙的,第一个记忆符号。
出了小区,曲明徽没有打车,而是走到了附近的公交车站,等了十几分钟坐上了709路公交车,这趟公交坐16站,就会到达他家附近的广场,再步行几百米拐个弯就能到家。
他高考毕业的那个暑假,来来回回坐过很多趟709路,所以格外驾轻就熟。
在蝉鸣不息的闷热午后,曲明徽带着一身暑热站在广告牌后面,带着期望和惶恐等着那个想要见面又不想见面,最终却没见上面的女生。
那句带着“能再见”或“再不见”双重意味的、不可预料的“再见”,也跟着夏天的余热,在飞机的喷气声里渐渐消散了。
而那句没有说出口的再见,也在漫长的时光里打上了时间的烙印,变成了“好久不见”,以此宣告阔别之久、思念之深、重逢之喜。
在昏暗的地下车库里,曲明徽终于有机会将它堂而皇之地宣之于口,以一种寒暄的口吻。
不会有人知道,这句轻飘飘的“好久不见”,从遥远的过去呼啸而来,耗尽了他积攒了七年的力气。
除了他,不会再有人知道了。
过了14站,车上说小话的几个学生推搡着下了车,靠坐窗边的曲明徽拿起手机,热情的班长又发来一些揶揄性质十足的表情包。
曲明徽言简意赅地打了个谢谢过去,对面好像很不满,发来一串消息,手机震动个不停。
“成还是没成,说一声啊!谢谢是什么意思啊?”
“知道我今天有多努力,才帮你把人留到七点多吗?”
“懂不懂什么叫机不可失,失不再来啊?”
“需不需要我帮忙?我很了解小岑的~”
“还有你为什么来这么晚,我不是早就拍照片暗示你了吗?”
“你这积极性不行啊,严肃批评!”
“喂喂喂?人呢?”
曲明徽有些头疼,这个鬼灵精一样的班长,八卦水平和热心肠堪称一绝,从毕业后问了她一次岑谙高考录取的学校专业后,她就一直明说同学情,暗藏八卦心,费尽心思打听起两人的关系。
大二后忙起来联系少了消停一阵儿,又因为她要考研到曲明徽的大学这事联络了起来,曲明徽耐着性子帮她找了一些导师的联系方式和复习资料,她又感恩戴德地说要请他吃饭。
曲明徽拒绝了多次,班长热情不减,多次约饭未果后,她信誓旦旦言之凿凿,要帮曲明徽达成心愿,让他等着瞧。
曲明徽没放在心上,慢慢地就忘了这码子事。
没想到今天被她釜底抽薪,请君入瓮了。
他小心翼翼掩藏这份情意,生怕有人察觉到打扰了岑谙,破坏掉他努力维持多年的平和。
有些东西握在他手里,纵然不能控制得游刃有余,至少也不会露出马脚,但当这些东西泄露到外人手上时,就有了一种无法掌控、回天乏术的无力感。所以在无意间被班长窥破时,曲明徽人生第一次体会到了手足无措的感觉,他不知道怎么描述,才能把他和岑谙的关系撇得干干净净。
他心底有鬼,所以无法虚晃一枪,谈笑自若;他心怀怯懦,所以无法孤注一掷,泰然自若。
曲明徽只能长久地沉默着,期望时间可以消磨掉那些猜疑。
可惜世间万物有因就有果,天从不遂人愿,那就作罢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