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富裕,也不可能次次都为你慷慨解囊。到头来还不是要本大爷来帮忙,可你又将如何偿还呢?”
从屋檐坠下的落雪融化在他的衣袖上,像是无声的哭泣,又像是无声的谴责。
“我不明白,对我的事,你为什么要这么执着。”我难堪地咬着嘴角,吐出的一字一句似乎都要耗尽我所有的力气,“我的丑闻、我的绝望、我的池沼,就如此让你同情吗?
洪水在我心中泛滥,席卷着悲哀与愤恨,顷刻间,无休无止地朝我涌来。我过去所尘封的痛苦、我过去所埋藏的不幸,在这滚滚浪潮中被大喇喇地掀开,如同被水藻禁锢的枯骨浮上水面,明明白白地把被时光侵蚀、被潮水撞击的痕迹摆在众人怜悯的目光下。
“这便是迹部家族高贵行善的模样吧,在路边看见一只奄奄一息的小狗,一时兴起随手给予了它生的希望。可然后呢?即便侥幸活了下来,它只会带着感激又愈发贪婪……
“……我不想要你们的随手施舍,我不想看见你们同情的目光。”
我长叹着垂下头,看见我的泪水一滴一滴地敲打在木地板上。我不知道迹部是什么样的表情,更不敢去看他,但我敢肯定,他的脸色一定很糟糕,因为我的世界里只剩下滴滴答答的声音。
过了许久,他才开口,声音有些嘶哑,却带着一些温柔,“木下千佑,抬起头,看着我。”
不容我思考,迹部直接屈着食指抬起了我的下颚,我的泪水又因此滑落在他的手心,直到我平复下来重新正视着他那双装着万千美好的眼睛,他才继续道,“这不是同情也不是施舍,这是要你继续相信正义。”
“那么、你愿意相信吗?”
*
片场里的氛围很怪,因为摄影组旁边的沙发上坐着一位不苟言笑的人。他始终是正襟危坐的样子——从第一场戏起到现在,他的坐姿甚至只换过三次。平日活泼爱打趣的几位工作人员也变得一本正经,生怕这位严肃的男子突然开口教训起来。倒是不二导演还同往常一样,一直弯着眼眸温柔地指导着拍摄。
——‘不过,总觉得好像在哪里见过他。’
我同忍足千洋的对手戏结束后,罕见地看见了迹部景吾。他十分惬意地坐在那位不速之客的旁边,与我对视后示意我过去。在攀谈中,我知道了他的名字——手冢国光。同时,我也想起我曾在迹部的书房里见过他。准确地说是,他出现在了迹部书桌上的合照中,忍足侑士则在一旁调侃着‘看来小景真的很在意那场0-6呀!’,于是我便忍不住多看了几眼。
听说,手冢国光一直是迹部景吾想要在网球场上打败的男人。
不过看着网页上对手冢国光的介绍,我不认为迹部现在有这个能力打败他。
“本大爷有时候真的很羡慕你。”迹部景吾很少说这样暴露自己弱点的话,可此时他的目光中明明白白流露着歆羡,“不是每个人都有勇气去做自己想做的事。”
手冢却只是看着前方,淡淡地回了句,“每个人都有各自的命运,所以不必羡慕。”
我正饶有兴致地听着他们夹杂着人生道理的闲谈,不料手冢突然变了脸色,而他视线的尽头,正是主宰着片场的不二导演。
这是一场抽象却十分大胆直白的戏——
布景是东京下町里一条昏暗无人的小巷,路灯闪烁着,照在堆满杂物和落雪的垃圾桶附近。此时天空也飘着雪,渐渐覆盖着整个街道。灯光组开始变换着打光的颜色——红的、紫的、绿的、黄的,将整个场景变得十分诡谲而压抑。一阵寒风吹过,杂物便被道具组牵扯着在街道上摆成不同的姿态。那是模仿着人类交/合的姿态,那是诉说着原始欲/望的姿态,而逐渐融化的落雪和变换的灯光,更加刺激着观众的感官。若要再仔细看看,那堆杂物则是由情/色小说的封面、避孕套的包装、泛黄的贴身衣物、女人的发丝、濡湿的床单、断裂的口红、还未燃尽的烟头等等令人浮想联翩的事物所组成。
电影故事的男女主是一对早年失散的亲姐弟。弟弟第一次来到东京上大学时,邂逅了住在自己对面的姐姐。三言两语的交谈、你来我往的帮助、以及存在于血脉里的相互吸引让两人暗生情愫。姐姐是一名初入职场的律师,律所为了让她争取某个案子,要求她同一位企业家陪酒卖笑。弟弟恰好与同学在此聚餐,便看见了姐姐被强行灌酒的一幕。之后的故事便十分俗套,弟弟强忍着怒意带姐姐逃离了饭店,两人便在公寓楼下争执起来。而这场戏,则刻画了两人矛盾出现后,弟弟愤怒而躁动的内心。
拍摄结束后不二似乎才发现片场里多了一位本不该出现的人,他有些惊讶地睁开了眼,冰蓝色的眸子里却十分平静,“手冢君?好久不见。”
手冢冷着脸,语气里尽是讽刺,“不二周助,这就是你在英国所学到的拍摄手法?”
“请问手冢君对此有什么不满吗?”
——好浓的火药味,我看了眼迹部,可他却是一副见怪不怪的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