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的扬州春色撩人。但见百花争艳,细柳成行,莺啼芳树,燕舞晴空。
白面曲水流觞踏歌而行,红妆粉翠簪红按乐于侧,好不热闹。
今日难得天晴,渡口上人来人往,夹道商贩吆喝声不断。
在渡口小坐的船夫操着一口方言,叽里呱啦地讲着扬州城内的新闻:“听说吗?今儿沐云楼得来个新人,据说是百年一出的美人儿。”
众人纷纷应和,唯独宋知还是不明就里。
见船夫已经开始收拾行装准备离开,宋知急了:“谁啊谁啊?让我看看是不是真的。”
是时,几十条奇伟华丽的船只停泊靠岸,高大宽阔的船身越驶越近,乌压压的像是一头巨兽向渡口靠近。
老渔人神神秘秘地指了一下便没了下文。宋知一脸茫然地环顾四周,而后又失落地盯着碗里飘着油的馄饨汤看了一会儿。
不识字的话,八卦都听不明白,还是挺失落的。
“万木春。万家商行的老板,手里有大半个扬州的商铺。”谢怀英一个跨步坐在对面,捧着脸状似无意地开口。
那高大的商船上忽而伸出一节木梯,先是一个穿着褐色大氅的男人被一众仆从簇拥着缓缓走下来。
那气度,仿佛走的是皇帝的仪仗。
宋知忍不住瞥了谢怀英一眼,见他看得出神,阴阳怪气地反问:“难道你没见过?”
谢怀英一顿,伸手就敲了宋知的脑袋:“万木春眼光毒辣,我也在想是怎样的美人才能被他看上。在扬州还能被称为百年一遇,可见实力不俗。”
眼见万家的商船停泊。男人下船后是二三个牙婆各自拖着一串约莫七八岁的女儿下船。脚上的铁链走得哗哗响。
姑娘们清一色穿着雪青的裙衫,外罩一件藕荷色的褙子,梳着双丫髻,简单的朱翠点缀,钗环在阳光下泛着鲜艳的色泽。
在同样的装束下,谁容貌更出众一目了然。果不其然,渡口上的人都停下来,忍不住朝这边投来目光。
“观音血!”
有船工伸长了脖子,看见在那一群七八岁的女童里,一个约莫十多岁身量的格外显眼。
偏生她眉间还有一点红痣,眉目流转间端的是姿容无双。
“这大概就是沐云楼那个新人吧?”
“不是她还能有谁?这批姑娘我看就数她顶顶好看!”光着上身的大汉撸了一把脸上的汗,扬声笑道,“要我说啊,还得是万老板厉害,这样的美人儿也能抢到!”
这话说得不好,但也没人挑刺,只是渡口众人一时间都笑起来,害得那大汉满脸通红又低头卸货去了。
“可她看起来才十二三岁的样子,其他姑娘大概也只有七八岁。”宋知闷闷地低头咬开一个小馄饨,滚烫的汤汁烫得她又在嘴里过了一遍。
谢怀英递给她一方手帕,一双澄澈的眼睛注视着她,似叹似惋道:“可宋姑娘,这些姑娘们若这点价值都没有,那可就是举步维艰了。”
扬州瘦马不是近几年才兴盛起来的。谢怀英同谢景少时也讨论过她们存在的合理性。
能被卖到商贩手中的姑娘,家中多有兄弟,偏生家境贫寒养不起几个孩子,只能选择抛弃。
男子可做的活计太多了,还能读书识字考取功名,在这样的优势下,再听话能吃苦的女子也会显得晦暗无光。
百年以来似乎都只有一个路子——被卖换钱。
宋知又想到瓜洲那个姑娘了。她沉默了片刻,忽而舒了一口气:“若是当时我为她指条路就好了,总好过让她再摸索几年强。”
她五六岁时失去了阿娘,于是前往谢家寻求庇佑,奈何宋景堂来得太快,她还没在谢家把凳子捂热就风风火火地被接走了。
可宋景堂并没有善待她,与其说将她带回江宁好生将养,不如说是将她关在江宁的老宅里虐待。
她快饿死了。
那点对父亲的期待消磨殆尽,她开始摸索着挣钱。这条路崎岖坎坷,摔摔打打反复几百次才摸出点门路。
待船上的人全都下来了,人群还躁动着。宋知仰头看了一眼,忽地看见乌压压的人群竟然被一群士兵分成了整齐的两条,道路中央是一辆光是看起来就十分富贵的马车。
仆从打伞,摆好马凳,那人自马车上从容走下,身姿如松,端得一副姿仪极好的模样。
目光透过重重人海,渡口处阳光正好,暖光倏而铺落,宛如锦缎,谢怀英一眼就看见了那张熟悉的脸。
“那是?”宋知顺着谢怀英的目光看去有些不明就里,“你朋友?”
“朋友。”谢怀英不知为何对着这张脸现在竟然还能笑出来了,“也不能算是朋友。”
宋知突然福至心灵,放下勺子扬声:“那就是唐……唔!”谢怀英眼疾手快,抓起巾帕就捂住了呼之欲出的名字。
“那是国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