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忙纠正他:“现在跟以前不一样,戏唱得好,那是角儿,有身份有地位。”
“什么身份地位,老婆子,你我唱了一辈子的戏能不知道?那都是虚名!都是假的!”
杨婆婆轻声呵斥他:“你这老头子,酒又喝多了!四爷您别把他的话放心上。”
程鹤清笑着说:“杨先生向来心直口快,这些话他不说我也是想说的。”他灌了杯酒,“都是讨生活罢了,不过干一行爱一行,我既然选了这条路,就会将它走好。”
初华望着坐在自己身边的程鹤清,不是台上朱颜粉黛、演他人悲欢离合的角儿,而是有血有肉、有喜有恶的真性情的人。
吃完了饭,杨先生兴致高涨,他拉起了胡琴,程鹤清和杨婆婆搭戏,合唱了一段昆曲《桃花扇》。
——萧然,美人去远,重门锁,云山万千。
——知情只有闲莺燕,尽着狂,尽着颠,问着他一双双不会传言。
——熬煎,才待转,嫩花枝靠着疏篱颤。
……
伴着悠扬婉转的琴声,李香君与侯朝宗的爱情悲剧跃然眼前,带着醉意的侯朝宗一踱步、一抬手都是那个时代的身不由己,一唱一和间演尽了亡国阴影下的哀怨愁绪。
一折戏唱完,拉着胡琴的杨先生已是老泪纵横,许是那情那景恰似此情此景,不免悲从中来,拉着程鹤清又喝了许多酒。
明朝与民国,现在想来大抵相同,都是山河破碎,外贼入侵的乱世,救亡图存迫在眉睫。
初华甚少看到程鹤清这样放纵自己醉酒,他得唱戏,要时刻注意保护嗓子,不仅平日里滴酒不沾,甚至连辣的东西也不怎么吃。
两人一直喝到太阳快下山,最后是杨婆婆看不下去了,将余下的酒悄悄藏了起来,像训小孩一样训斥杨先生:“四爷明天要唱开箱戏,你拉着他这么喝酒,他明儿还怎么唱。”
说完她同初华说:“村里有个拉马车的伙计,我去看看人在不在家,时候不早了,你带着四爷赶紧回去,明天还得登台呢。”
杨婆婆很快找来了那位拉马车的伙计,此时的程鹤清已是有了醉意,在初华和伙计的搀扶下好不容易才上了马车。临走前杨婆婆嘱咐初华回去煮一碗醒酒汤,睡前给他喝下去:
“绿豆一定要捣烂,用文火煮上一小时,四爷不爱甜,就不要放红糖了。”
初华答应着上了马车,同杨婆婆道了别。
程鹤清靠在马车里,仰头望着车顶发呆,像是睡着了一般安静。
初华倾身上前替他整理好方才因为被扶上马车弄乱的衣物,程鹤清突然抓住了她的手,吓了初华一跳。
“四、四哥?”
程鹤清的目光在她的脸上停了片刻,坐起身抱住了她。他的下巴落在了她的肩上,厚重的酒味一点一点地从他的身上过到了她的身上。
初华愣愣地突然失了主意,任由他抱着,不知道自己下一步要怎么做。
“台上的戏,演不出众生的苦,我不喜欢唱。”程鹤清在她耳边说道,他的声音因为醉酒而变得低了很多,软绵绵的一句话,却像是道尽了千言万语。
良久,初华才问他:“不喜欢唱戏的人,怎么把戏都演活了呢?”
程鹤清很久也没有回音,初华慢慢将他推离自己,才发现他已经睡着了。
马车不能随便进租界,他们后来又换了辆黄包车才回到了公馆。
车夫帮忙将程鹤清抬到了客厅的沙发上,初花没有力气扶他回楼上睡,只好拿来了被褥先给他盖上,自己转头去厨房熬醒酒汤。
按照杨婆婆教的,绿豆磨碎,温水小煮,等汤熬好时已是半夜了,程鹤清已经在沙发上熟睡,初华喊了几声没有喊醒人。
她将醒酒汤又送回了灶台,拿了条毛毯坐在他旁边的沙发上。
谁说喝醉了一定要醒呢?初华窝在沙发上,支起脑袋望着在沙发上熟睡的程鹤清,他一直以来都是那个最清醒的人,现在喝醉了对他来说也许是一件可以暂时放松的好事。
只是初华想不明白他这样的角儿竟会不喜欢唱戏,想来可能是一时的醉言。
初华看了眼时间,她打断就这样守着他到明早,她怕他起不来去丹桂苑,错过明天的开箱演出。
窗外月色氤氲,屋内的壁炉里的火苗嗡嗡地响,偶然传来几声细微的爆裂声。
不安稳的现世里能拥有这样片刻静好的岁月,不管是于他还是于她而言,都实在不容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