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许并不久,她没有等到锥心入骨的疼痛。
耳边听到了一声枪响,她以为是自己听错了,睁开眼又听到了一声,伴着四溅的火星,面前的那扇她怎么也打不开的铁门被人一脚踢开。
程鹤清站在门口,初华以为是自己出现了幻觉,因为她看到他身后此刻正有团烈火,在轰轰烈烈地燃烧。
徐启鸿也站在那儿,还有警察局的那些巡捕,他们手中都拿着枪,指着那两个日本人。
她看到程鹤清上前帮自己摘掉了手上的铁钳、脚腕的枷锁,她抓着他的手想问他这一切是真的还是自己在做梦,可是眼前突然一片漆黑,她看不到任何东西,也听不见任何声音。
她只知道自己没有死,因为他握着自己的手是热的,她能感觉到那温热的触感。
整整三十六天,初华被两个日本人囚禁了整整三十六天,终于又重见了光明。
在中国土地,法国租界,两个连军人都不是的日本人肆无忌惮地囚禁了她,法国人默许,中国人不敢管,各界人士因为认同这是日本人内部矛盾而甚少发声,国权凌驾于人权,人命卑贱如草芥,她为什么被这样对待已经不重要了,反正总有上海滩的歌舞升平掩盖这一切。
初华醒来时是在一间有着彩色的玻璃窗和八角琉璃灯的屋子里,远处红色的雕花木门隔开了卧室与客厅,不是在程公馆,但她又似乎来过这里,她想不起来。
她动了动指尖,十指连心的入骨疼痛袭来,她禁不住发出了一声□□。
有人影从雕花木门后走了进来,初华望着他,眼泪像止不住了一般,从眼角落了下来,流到了枕头上。
程鹤清坐在床边,握着她的手,问她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手疼,浑身都疼。”她还是很虚弱,又带着鼻音,说话声音轻得似乎要被屋外的夏雨盖住。
他低下头,用指尖拭去她眼角还未完全滑下去的泪珠,却触到了紧接着又流下来的泪水。
一串一串,多得要命。
温热的眼泪滑过指尖,他终于也忍不住红了眼眶,连声音也变得哽咽。
他向她道歉:“对不起,是我来晚了。”。
“我一直在等你。”她望着他,“我以为……以为你不要我了。”
他握紧了她的手,隔着绷带吻了吻她的指尖。
屋内的摆钟敲了九下。
程鹤清说:“我刚刚让她们熬了些粥,这会应该好了,我去端来。”
他刚站起身,初华便顾不上指尖的疼痛,拉住他的手。
“不要走,我不想看不见你。”她乞求地说着。
程鹤清又坐回了床沿。
“我不饿,我想同你再说说话,你扶我起来好吗?”
他扶着她坐了起来,又拿来靠枕垫在她腰后。
初华仔细地环视了下屋子,终于想起来这里是什么地方,但又觉得有些奇怪,向他确认:“这里是长三书寓么?”
程鹤清点点头。
他将自己带到这里应当是有他的考虑,初华没再多问下去,她不想刚见面就将气氛弄得像生离死别一般,换了话题继续同他聊着。
她讲着在监狱里遇见的那位咸丰年间的太监,说话时字字句句都离不开慈禧太后,又讲那位留洋国回来的教书先生,因为教授了不同于中国算数的西方算法而被举报判了刑,还有教自己记日子的那个人,他已经在监狱里待了十多年了。
就像是刚来上海时他们的第一次见面,她絮絮叨叨说着自己在日本的事,她只是想证明自己过得并不像他想得那样差而已。
程鹤清没有说话,只握着她的手,安静地听她说着一切。
外头忽然有人敲门。
女倌端着粥进来了,初华亦认得她,是顾愠的周小姐。
“将这个喂她趁热吃了,凉了就不好了。”离开前她叮嘱道。
程鹤清谢过女倌,将粥端到了床边,用勺子舀了一口,放在嘴边吹了吹然后递到她了的嘴边。
她吃得很慢,一勺的粥,要分两口吃。
她想与他再待得久一点。
外面的雨似乎下的大了些,砸在彩色的玻璃上,划出一道道水渍,初华想起小时候母亲说的一句话。
“七月初就下暴雨,可不是什么好兆头。”
可她今日刚刚出狱,这场雨听起来也不算太差。
吃完了饭,她仍是不想让他走。她小声地问他:“今晚可以就在这里歇下吗?”
他顿了顿,似乎有些犹豫,但最后还是答应下来。
初华睡在床里侧,程鹤清合衣睡在她身旁,他们共枕一块枕头。
“忘记熄灯了。”他说。
初华枕在他的臂弯里,不想再让他走:“那不熄了,蜡烛总会烧干的。”
他嗯了一声:“总要灭的。”
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