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起吃饭的渡边凉虽然听不懂中文,但从初华的眼神中,他大约知道他们谈了什么。
晚上九点钟,他们于饭店门口分别。张春令告诉初华:“明天就不要来了,这样的戏,听着没意思。”
初华点点头,忽有夜风吹来,生了几分寒意。
“您多保重。”
他问她:“不回中国了?”
她沉默了一会,轻声说:“不回了。”
道别了张春令,初华转身走进了参差不齐地亮着昏黄灯光的巷子里,渡边凉忙用不标准的中文同他说了句“再见”,也跟着走了进去。
今夜的京都没有月色,浓云遮住了月光,只剩下道路两侧居民的窗户里投出来的点点光亮,明一段暗一段地照亮着前进的路。
初华沉默地走在前头,渡边凉亦步亦趋地跟在后面,他看着她瘦弱单薄的背影几次三番想开口,却都欲言又止,他怕会惹她伤心。
走出那条窄窄的巷子时,她还是低着头,没有注意路口疾驰而过的汽车,差点被撞上,幸好被渡边凉及时拉住了。
“你在想什么?”渡边凉终于没忍住开口问了她,“刚刚张老板跟你说了程先生的事,是不是?”
初华点点头,推开他的手往前过了马路。
“那你是怎么想的?”渡边凉追上来继续问她。
初华站在桥头的樱树下,停下了脚步,她抬头望着樱花半晌,回头同他说道:“我们明天去大阪吧。”
因为昨日的那场雨,现在树上幸存的樱花已经不多,再经过夜风一吹,纷纷落了下来,她一伸手,便接到了一瓣沾着水汽的樱花。
这样短的花期,又怎堪风雨。
有不知名的鸟叫声从遥远的天边传来,一声又一声,凄切的声音像是一首挽歌。
渡边凉走到了她身边,盯着她手中的花瓣看了一会,又抬头看了眼樱花树,以为她是想拿花瓣做什么,便说道:“你如果喜欢,我可以给你多摘一些。”
初华没有回答他的问题,反倒问他:“凉,日本人为什么会喜欢樱花?”
“我的养父曾经说,樱花是武士之花,樱花的颜色越红,就预示着它承载了越多的武士亡灵。”
“他们真是喜欢这种浪漫凄美的形象。”
她说着将掌心向下翻去,让刚刚的那片花瓣滑落到河水中,随水逐波而流去。
不知怎的,她突然想起了刚来京都那天晚上所见到的那位美丽的花魁。月亮可以永悬不落,但花终会枯萎,百年千年亦是如此。
她也终将会有一日,枯萎在这片土地上。
次日一早,他们坐上了回大阪的火车,渡边凉注意到她的手上已经不再戴那枚常戴的翠玉戒指了。
其实早在月前,他就已经知道了这件事。他托人打听过程先生的情况,那人回来说,那位先生出狱后去了北京,好像不再唱戏了,接手了几家工厂,还娶了一位年轻貌美的妻子。
他没敢告诉初华这件事,如果不是那位中国来的京剧演员,他本来可以瞒更久。
他以为她会伤心,像在长三公寓时那样,哭到他都不忍心再听,可是这次她没有,除了昨晚站在桥头看了许久的落花,她似乎像无事发生过一般。
她放下那份感情了吗?渡边凉不敢确定,但他可以等,岁岁年年,一直等下去。
火车到达大阪,扑面而来的是一种故地重游的熟悉感,初华觉得自己甚至还认得路,她让渡边凉不要提醒,又仔细看着周围的建筑,寻着脑海中的记忆找去,虽然走了些弯路,但最终还是找到了冈川先生平日里写文章的工作室。
那是一座一室一厅的日本和式民居,低矮的木头房子,屋顶像是一把撑起的大伞。原本这里是很僻静的,但一年多前有学校的分校区搬到了这附近,就变得嘈杂起来,冈川先生自那以后便不常来这里写作了。
初华将钥匙插/进锁孔中,清脆的咔嚓一声,门被打开。
一阵厚重的墨香味伴随着尘埃一起袭来,她挥了挥手打散四处飘扬的灰尘,打开屋内的电灯,屋中的布置与她当年在时并没有太大差别——冈川先生是个念旧的人,从小件的钢笔纸张,到大件的桌椅书柜,他都一律喜欢用一些已经用了很久的旧东西,但唯独在思想上,他是个走在新兴时代的先行者。
渡边凉打开了窗户,让闷沉的房间通了气,初华坐在书桌前,本想伸手去翻桌上的书本,但想了想又收回了手,她怕自己会弄坏冈川先生的东西。这张桌子他生前便是这样摆着的,纵然斯人已去,但她不想破坏桌面上的布局,也许很多年后,有人能从这张桌子上看到冈川先生奋笔疾书的模样。
初华起身去书柜想找些书来看,却听到了外面一阵吵闹声,她微低着身子,透过窗户向外看去,是一群穿了校服的学生,相伴行走在屋前的小路上。
渡边凉回头看了看她,说:“这附近是一所大学的分校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