学又待了两天后,初华终于做了决定——她将暂时回到工藤家帮助她的祖父。
芝芝听到这个消息很是开心:“以后我就经常能在东京看到你了。”
初华唯一放心不下的是章长清先生的事,给程鹤清的去信还没有回复。她叮嘱渡边凉,在她不在的这段时间,书屋的地址如果收到一封来自中国的信,请一定要转寄到她的手中。
渡边凉当然清楚她是在等谁的信,只让她放心,不会让她错过任何一封信。
兜兜转转,又回到了这个地方。
只是这时候的工藤家并非昨日繁华,她的大伯父与大伯母早在几年前就去了美国,二伯父一家因为战争久居朝鲜,姑姑离世,几个孩子中除了躺在病床上的奈落大她几个月,其他都是还需要由佣人照顾的年纪。
她的祖父年轻时完全照搬了祖祖辈辈传下来的大家长制,导致与几个儿子的关系并不好,即使工藤家名望在外,更是身份尊贵的华族,但这并没有让他的儿子们产生要为家族做些什么的想法,他们更愿意过自己的人生。
不管是中国还是日本,这时候想要冲破封建束缚的总是大有人在。
但对于日薄西山的工藤家族来说,能否在地震后再回到昔日的高度,初华不敢肯定,她只能陪着祖父一步算一步地走下去,就当是报答他当初救下自己的恩情。
往后的时间里,初华陪祖父见了很多美国商人。为了能让家族活下去,她的祖父将工藤家在神户的运输与新泻的米运全权转让给了美国人,只余下在东京的土地和几间店面。她的祖父在谈判方面很有一手,他时常教育她翻译时该用怎样的语气同美国人交流,他形容他们就像是“一只正咬住自己胳膊的鹰”,如果生拉硬拽只会让自己受伤,但假如忍痛割下一块肉,便能让鹰尝到甜头,下次就可以用别的肉引诱它,让它落入自己的掌控之中。
在拿到了船与米以后,那些美国人果然又来找她的祖父聊更多的合作,这一次祖父将东京的一块土地以高于市价三倍的价格卖给了他们。
在这样用人心换钱的交易下,工藤家的状况勉强有了起色。
一九二三年的冬天很快到来,初华仍是没有收到程鹤清的回信,甚至连芝芝也没有收到任何家书。
“我四哥一定是太忙了。”她说。
这一年她们从报纸上看到了国内政局变动,经济膨胀,民不聊生,而她们眼前的日本,通过与美国联盟,快速走出震后阴霾,经济复苏,整个国家都似乎在憋着一股劲。
连初华的堂哥工藤奈落也曾说过一句可怕的话:“日本国土太小,我们国家的人民需要更富饶的疆土开拓新的生活。”
她问他为什么会这样想。
他却说:“所有日本人都是这样想的,你根本不是真正的日本人。”
甚至连她的祖父也会觉得从中国进口的原料定价还要再低点,最好只需要运输费,如果有朝一日购买中国原料能像购买他的殖民国朝鲜的大米那样简单便宜就好了。
每天都被这样那样的言论冲击着耳膜,初华只得一遍遍看冈川先生的书来平复心情。终于,在昔日工藤宅邸复建完工的时候,初华向她的祖父提出了离开的想法。
她的祖父挽留她,但她去意已决:“我留在这里是为了报答您当初救我的恩情,如今工藤家的情况好转,并不再需要我了。”
祖父未置可否,只问她是否学到了东西。
“我学到了一些与人相处的道理。”
“难道你对管理不感兴趣吗?”
初华摇摇头:“我能保证百分之百做到最好的,只有翻译这一项事业。”
祖父站在窗边,望着窗外只剩下干枯躯干的樱树凝神,过了很久才说:“你还真是和你的曾祖母一模一样,做一件事就死认到底。”
初华最终还是回到了大阪。
她找到冈川书屋,发现渡边凉不仅没有将它卖掉,还请了学校里的学生来店内兼职打工。
“我不识字,别人来买书我都不知道他们要的是哪本。”他解释,“不过学生工资很低,这几个月没有亏损。”
初华倒不在乎亏损,只是渡边凉一直没和自己联系过,她以为他回到朝鲜了。
在她回到大阪的第二天,章长清先生脚步匆忙地来店里找她。
初华忙迎了出去,她抱歉地说:“本来是我要去找您的。”
她将自已这段时间与美国人做生意时有意无意打探到的信息都告诉给了他:“我知道美国一家非常有名的律所,他们曾处理过相关的案子,我半个月前已经写信给他们了,相信很快会有回音。”
章长清却不是为了这件事来找她,他问她明天是否有时间参加一场洽谈会议。
“我有位中国朋友前几日来日本谈事,随行的翻译从昨天起就高烧不退,没法参加明天的会议,不知道初华小姐能不能帮一下忙,去翻译一下这个会议?”